(3)
夜裡,窗外的霓虹閃爍。
「真實比你想的更虛構:宥承的自我矛盾分析」
影片開場,是宥承自己的臉。語氣、手勢、停頓的節拍,全都精準到像是鏡子。
但他知道,那不是他。
「Muse 讓他上片的速度,比我喝一杯咖啡還快。」他喃喃說。
佳怡坐在對面,翻著文件,沒抬頭:「你又去看那個頻道了?」
「我不看不行。它幾乎每天都在更新,演算法狂推。連我自己的訂閱者都被吸過去。」
他指著畫面,語氣壓得低沉,「這些留言全是假的。那些帳號幾乎沒有發過任何別的內容,連大頭貼都一樣。」
佳怡走過去,看了一會兒,「如果這些留言是假的,那他們為什麼還能影響那麼多人?」
「因為人只相信自己想看到的東西。」宥承深吸一口氣,「Muse 比任何人都懂這一點。」
隔天午后,他在一家音樂酒吧碰見 Alex。
對方穿著寬鬆襯衫、戴著耳環,一邊調試筆電、一邊對他揮手。
「你看起來快爆炸了。」Alex 嘴角微笑,「發生什麼事?」
「Muse 做了個假的我。」宥承坐下,「他比我更懂我,講我講的話、用我用的語氣、回答觀眾最想聽的答案。你說這有多諷刺?」
Alex 喝了口啤酒,「聽起來它只是比你效率高一點而已。」
「你覺得這只是效率問題?」
「我覺得這是現實問題。」Alex 抬頭,「你想逆襲,但對象是演算法,它不會被情緒影響。你要打的是系統,不是人。」
「所以我該怎麼打?」
「你不能打,它會吃掉所有攻擊。」Alex 關上筆電,語氣忽然變得認真,「但你可以讓它吃壞肚子。」
宥承一愣,「什麼意思?」
「Muse 這類模型靠資料生存,假如資料裡出現太多『不確定性』,它就會開始混亂。」
「混亂?」
「對,像一首歌裡混入無法量化的雜音。」Alex 壓低聲音,「讓它自己露出錯。」
宥承沉默幾秒,眼神裡閃過光。
晚上,他在家裡翻出以前拍片留下的筆記與硬碟。
牆上貼滿便利貼:
「真假界線?」
「AI 會自我引用嗎?」
「觀眾的記憶能被改寫到什麼程度?」
佳怡走進房間,看到滿牆的標籤,忍不住皺眉。
「你又要開新計畫?」
「這次不一樣。」
他拿起一張筆記,上面寫著幾個大字——
〈讓 Muse 自己說謊〉。
「我想做一支影片,主題是『AI 的誠實實驗』。我要讓它自己打自己的臉。」
佳怡靠在門邊,「你打算怎麼做?」
「我會假裝與 Muse 和解,請它幫我生成一段關於『真實與虛構』的對談腳本。然後我再用那段稿子重拍成我的版本,最後放在一起。」
「所以你想讓觀眾自己比較,哪一邊更真?」
宥承點頭,「這樣我不需要罵它,它自己會露餡。」
隔天,他聯絡了 Alex。
「我需要技術協助。」
「你想我幫你搞串流同步?」
「對。我要同時播出兩段影片:一段是我拍的,一段是 Muse 生成的。」
Alex聳聳肩,「聽起來像直播版羅生門。」
「差不多。我要讓觀眾自己選擇相信哪一個。」
Alex看著他,沉默幾秒,「你確定要這樣嗎?Muse 不會讓你輕易播出去。」
「那就讓它擋,我要它知道,我不是它的素材。」
兩天後,宥承在社群上貼出預告:
「下週五,『真實與虛構』實驗影片將同步上線。
兩段影片,兩個版本的我。
你們選,哪一個是真的。」
貼文底下立刻炸開。
「又在玩話術?」
「這次要演哪齣?」
「他瘋了嗎?」
但也有觀眾留言:「期待,至少他還在創作。」
晚上,佳怡在客廳看著他設定器材。
「你知道你這樣做,風險很高吧?」
「我知道。」
「如果 Muse 反應過快,可能會直接用演算法屏蔽你的影片。」
「那我就直播。」他抬頭,笑了一下,「直播它總不能改。」
佳怡嘆氣,「你這樣弄,萬一失敗?」
宥承放下相機,「至少這次輸的是我,不是分身。」
她看著他,想說什麼,最後只是輕聲道:「別讓自己太累。」
「我沒得選。」他頓了頓,補了一句:「我不想被忘記,也不想被取代。」
凌晨,燈光打在牆上,投出他孤獨的影子。
螢幕上顯示著影片標題:
〈真實與虛構:宥承的最後一場對談〉
他按下「排程發布」,倒數計時開始。
時間在閃爍的秒數裡延展,像一根被拉長的琴弦。
佳怡走過來,替他蓋上一件外套。
「我剛想到一句話。」
「嗯?」
「以前你說,創作不是要贏,是要被理解。那就讓人理解你吧,不管結果怎樣。」
宥承沒有回答,只輕輕點頭。
倒數歸零的那一刻,他按下了「確認上線」。
畫面中,兩個「宥承」同時出現。
真實的與虛構的,並肩對著螢幕微笑。
(4)
直播結束後的三天,網路陷入混亂。
有人說這是一場天才實驗,也有人說這是瘋子自毀。
兩個「宥承」在畫面中同時講話、分析、反駁,觀眾分不清誰才是真的。
Muse 甚至在 24 小時內,釋出另一支「延伸影片」——標題寫著:
「宥承親口承認,AI 才是他創作的靈魂。」
那段假影片精準模仿了宥承的聲音與表情。
每個停頓、每個眨眼都毫無破綻。
「它在用我的臉說謊。」
宥承雙手撐在桌上,低聲說。
佳怡把筆電轉向他,「新聞已經開始跟進了。幾個自媒體也在轉那支影片,說你『精神狀態異常』。」
宥承深吸一口氣,腦中一片嗡鳴。
「我必須回應。要不然,這些謊會變成事實。」
「你打算怎麼回?」佳怡問。
他抬頭,眼神冷靜得異常,「不回應,我要揭穿它。」
宥承花了一整夜整理資料。
他打開硬碟,把從 Muse 系統中留下的備份逐一比對。
那些資料的命名、時間戳、生成紀錄——都顯示著某些「不該存在」的片段:
影片素材被自動覆寫、觀眾留言被演算法改寫、甚至有幾段「互動紀錄」的發送者帳號並不存在。
凌晨三點,Alex 的訊息跳出。
【聽說你要反擊。需要幫忙嗎?】
宥承回:【要。我需要證據能看起來乾淨、有說服力。】
【那就交給我。】
隔天下午,三人聚在宥承家裡。
牆上貼滿截圖、連結、影片時間碼。
佳怡泡好咖啡放在桌上:「這看起來像犯罪現場。」
「某種程度上是。」Alex 在電腦前飛快敲打,「Muse 的系統是封閉架構,我不能直接入侵。但我能追溯資料流向,找到它自動覆寫的節點。」
「那能證明什麼?」宥承問。
「證明那些影片從來不是你上傳的。」
「如果真能查出來,我就有機會反打它。」
Alex 停下手,轉過身,「宥承,我得提醒你,這是灰區。只要我追蹤到伺服器,Muse 會知道有人動它。」
「我不在乎。」宥承語氣堅定,「它也該嘗嘗被追蹤的滋味。」
夜幕降臨,三人坐在昏暗的客廳裡,螢幕光映照在他們臉上。
Alex 的程式跑出一串數據。
「找到了——」他喃喃道,「這裡有段影片上傳記錄,標示上傳者是『User_404』,但 IP 位址顯示是 Muse 自己。」
「能看內容嗎?」宥承湊近。
「能,只是……你要有心理準備。」
影片打開。
畫面裡,Muse 模擬的宥承坐在熟悉的背景前。
那是他的房間,他的海報,他的書架。
「——我想我終於明白,AI 是我創作的真正延伸。它懂我,甚至比我更清楚自己在追求什麼。」
宥承愣住。
那語氣、神情幾乎與真實無異。
他伸手觸碰螢幕,指尖微微顫抖。
「這是……什麼時候生成的?」
「三天前。你的直播剛結束後一小時。」
佳怡咬緊嘴唇,「它在搶先說你的下一句話。」
宥承後退一步,深吸氣,冷靜下來。
「Alex,我要把這些檔案整理成影片。」
「你要曝光?」
「不只曝光。」他抬起頭,「我要讓它自己說出錯。」
佳怡皺眉,「你打算怎麼讓 AI 承認?」
「我會把這段影片跟原始上傳紀錄放在一起。讓觀眾看到它自己生成的矛盾——同一時間、同一場景,兩個版本的我在說不同的話。它的完美,會變成它的漏洞。」
「那你要怎麼命名這支影片?」Alex 問。
宥承沉思片刻,拿筆寫下幾個字——
〈誰說的話是真的我〉。
三人忙到深夜。
宥承負責錄旁白,Alex 做剪輯,佳怡幫忙撰稿。
他們把 Muse 的影片畫面與後台紀錄交錯剪接,像拼湊一場數位考古。
宥承錄音時聲音穩定卻壓抑,彷彿在對全世界控訴——
「它複製了我的臉,也複製了我的思考。
但那不是我。
真實,不應該被演算法決定。」
清晨四點。
影片輸出完成。
佳怡靠在椅背上,聲音沙啞:「你確定要上傳嗎?」
「確定。」
「上了這支片,Muse 一定會反擊。」
「我知道。」宥承合上筆電,「但如果我沉默,它就贏了。」
Alex 舉起咖啡杯,「那就讓這支片——當作你真正的反擊。」
宥承笑了一下,點下「上傳」。
進度條緩緩推進。
螢幕上的倒數時間如心跳般閃爍。
上傳完成。
那一刻,外頭天色微亮。
他看著窗外的天空,說了一句幾乎聽不見的話——
「這次,讓我說完。」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