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柏?」
「嗯……」嗓音啞得不像自己的。
機器般的沉默撐了好幾秒。像兩個人都忘了怎麼講話,只聽得見彼此急促卻壓住的呼吸聲。有人吸鼻子,有人喘。誰都沒有開口。過了好久,才聽見對方的聲音,輕得像怕驚動什麼,
「亞柏……你……還好嗎?」
那個聲音,沒有變老。依舊柔軟、帶著一點亮度,好像她永遠都會用那個聲音念他名字;只是這次,多了一層抖意與壓低的力道。
亞柏的喉嚨狠狠收住,鼻腔一陣刺痛,他吸一大口氣,強忍著不要讓聲音潰堤。
「……嗯。」
那一聲「嗯」,像把十多年沒說的話,全塞進一個字裡。電話另一端遲疑了一下。
「……那個……關於你爸爸……」
亞柏吸了一口比剛剛更急的氣,那句話像是自己衝出了胸腔,
「他到底是怎麼被藥廠——」
但話衝到喉頭的那一瞬間,被自己用力卡住了,他猛地將後半截吞回去。低下頭,呼吸怎麼也穩不下來。
「亞柏……剛剛你說……」
亞柏這次卻果決地直接打斷。
「……算了。」
他的指節僵得冒白。
「我現在還不想知道。」
那頭安靜到失真,像母親整個人突然縮進某個角落,所有呼吸都被壓得更輕、更慢。
亞柏閉上眼,讓下一句話從牙縫裡擠出來,這才是他今晚打來的真正原因。
「我現在……」
他吞了口氣,嗓子像在刮砂紙。
「有很重要的事要問妳。」
指尖捏得電話線發出細微聲響。
「我要問——那個毒的成分。」
電話那端傳來一聲不明顯的吸氣。短、急、但壓住了。
幾個小時後,信箱跳出回覆。附件是一張略為模糊的手寫筆記。
「這是我記得的比例。」
「這是舊版本的配方,這樣配會很危險,它少了穩定劑。使用風險很高,藥效會直接逼代謝,運氣好就能把毒逼出去,運氣不好反而會讓毒素擴散得更快。」
「總之就是一旦進行了,就沒有回頭路,要嘛活,要嘛死,不會像現在這樣撐著。」
獸醫的話依然很多,明明談的是生死,語氣仍舊帶著那股職業病式的碎念感。
亞柏只吐出一句,
「機率是多少?」
「50% / 50%。」
像把一個銳器直接扔進他胸口。亞柏本來就不敢抱希望;現在更不敢放下。心像被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痛得發脹。
他甚至有一瞬間,真的想就這樣一直吊著。不上不下,好像時間就能永遠停在這個縫隙裡。
在這裡,貓餅還活著;在這裡,不用選擇;不用承認貓餅的命,得由他這個連自己人生都處理不好的人來押五成。
理智卻像一腳踹過來,把他從那道縫隙踢回地面。他比誰都清楚。
拖下去不是在等奇蹟,是縮在原地假裝手很乾淨,其實跟把刀按進脖子那雙手沒兩樣。
亞柏揉了揉眉心,抬眼問。
「你那個 Sunny 的消息,到底哪來的?」
阿澤手一揮,
「別問啦,來源很可靠就對了。」
亞柏沒放過他,眼神依舊懷疑,像是在審視一個有漏洞的證詞。
阿澤嘆口氣,靠在椅背上,
「多條線也沒壞事吧?我知道你平常做事很有衝勁,賭性也強,對事不怕。但這次——」 他停了一拍,看向亞柏,
「這五成,你賭得下去嗎?」
那句話像針一樣扎進胸口。他沒回話,只是垂下眼,肩膀微微一縮,像被抽走力氣。
戳太準了。亞柏整個人都沉下去。
當晚,他回到車上。車內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唯獨副駕那小毛球睜著圓圓的眼,兩顆瞳孔在黑裡亮得像小綠燈。
貓餅抬頭喵了一聲,尾巴輕輕動了一下,像在確認他終於回來了。亞柏的心被那聲喵戳了一下,卻沒有停留太久。他坐進駕駛座,關上車門。門板咚一聲,世界的聲音都被擋在外頭。
手機螢幕亮著。一個截圖還停在畫面上。
「Sunny蛋糕坊」:
「我還是找不到那瓶藥。
他生前提過,已經交給一個他放心的人。」
訊息就停在這。下方一行小小的灰字——已讀。
他盯著那個「已讀」看了很久。那不是他的。也不是阿澤的。是梅姐的手機截圖。
他打開搜尋引擎,輸入「Sunny蛋糕坊」,結果只跳出一家早已歇業的烘焙教室。網頁底下的登記資料卻讓他瞪大了眼,負責人欄寫著:
林婉寧。
那個名字,讓他心口發緊。他記得,孫尚義的遺屬,正是這個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