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劍橋數年,每年到了黃葉漫天飛舞的季節,總能收到由中國及華人學生、學者為主組成的「劍橋春晚」籌備委員會來鴻:一封封的籌備團隊招聘、演出團隊招聘、主持人招聘,以及校友贊助邀約等訊息。
每秋收到相關來信,我心中總是百感交集。這裡面的元素,說單純可以很單純,不過就是海外華人在農曆春節的取暖聚會;說複雜可以很複雜,因為在海外常見的類似活動中,或許在鄉愁的背後,所謂的「贏者圈」之間,國內國外的串連,可能還包括政治及經濟活動、商務合作、外交關係、接班議題,一環扣著一環,要牽扯多少議題進來都有辦法。
不容諱言,來到劍橋春晚現場,你可以看到許多中國駐歐官員,全部飛來劍橋大學,在貴賓席排排坐,許多知名藝人也會爭取來現場演出,有些達官顯要或名伶大腕人到不了現場,也不忘放一段視頻或直播露面,問候現場這些個個背景豐厚、準備回國接班的「未來棟樑」。
說到「春晚」的「原型 」,應該是「中國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簡稱「央視春晚」,是中央電視台從 1983 年開始,為了慶祝農曆新年,每年會在農曆除夕晚上舉辦的直播晚會。由央視領頭,幾乎全中國的電視台都會同步直播該晚會內容,也幾乎所有的中國大陸民眾都會守在電視或網際網路前,彷彿不參與,這個年就不算過了一樣。
延伸出來,世界各地的中國人,也總會在不同時空舉辦這樣的活動,讓大家在經緯度不一樣的地方,一塊兒哭一哭、笑一笑,想想家。
「春節晚會」的「原型 」是「中國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簡稱「央視春晚」,是中央電視台從 1983 年開始,為慶祝農曆新年每年舉辦的直播晚會。Photo Source:CCTV
在我去年底出的新著《那一年,我在劍橋揭下佛地魔的面具》中,有一章節講述我參與劍橋春晚的記憶。時間回到我還在劍橋攻讀科技政策碩士時,課餘時間在校內華人交響樂團擔任指揮工作。當年敝團受邀於春晚演出,我認為這是一個讓台灣展現聲音的機會,於是特地選了一首敘事風格強烈的《台灣追想曲》作為開場,希望能夠在這樣的場合,讓更多的劍橋師生認識台灣這個地方。(台灣真的和泰國是兩個不一樣的地方啦⋯⋯諸君應該可以想像,其實來參加劍橋春晚的老外非常之多。)
而我的新書發表會,從去年底至今,在港台兩地辦了多場,其中一場,以講座形式在香港光華新聞中心(台灣文化部駐港機構,負責港台文化交流、媒體與新聞相關事務)舉辦,講座名稱為「全球時代的在地世界觀」。
該書的其中兩位推薦人,也到現場來與談,其一是香港知名傳媒人及作家——陶傑先生;另一是我的劍橋學長——劍橋大學校友會顧問委員會委員、香港中文大學教授陳志邦博士。
陶傑特別就劍橋春晚這件事情,提出了見地:
「是這個世界對你有成見,還是你對這個世界有成見?都已經帶著護照來到西方世界了,但是,心理上是不是還沒『翻越出那道牆』?」
在《那一年,我在劍橋揭下佛地魔的面具》香港新書發表會上,香港知名媒體人陶傑(右)指出,華人學者留外,應當真正地『翻越出那道牆』。Photo Source:光華新聞中心
在我的新書發表會上,陶傑特別指出,相對於牛津大學與保守黨脈絡的淵源,劍橋大學對傳統展現的叛逆與反抗是更立體的,因此產生了更多反潮流的菁英:昔有提出萬有引力的牛頓、提出進化論的達爾文等,今有物理學泰斗霍金,以及近百位諾貝爾獎得主,這些人隨時無不在求新求變。
「如果你從劍橋回到自己的國家之後,惦記著的還是升官發財、領土資源,那麼,你該好好思考一下你來劍橋讀書的意義,」陶傑說:
「希望這些一流學府出去的華人年輕菁英都能記住,拿了學位之後,不要讓自己還是以前的老樣子;否則,你拿了劍橋學位,就好像你在尖沙咀街頭提了一個HERMES皮包的樣子。」陶傑說完,現場一齊哄堂大笑。
陳志邦博士也強調了「創新」的重要。身兼校友會顧問委員會委員,經常回劍橋大學開會,陳志邦指出,每次回劍橋,都看到新的變化、新的科學理論、新的產官學合作、新的人才培育計畫、新的教學機構,尤其劍橋西區的發展更是驚人,近年許多新成立的系館、實驗室等都設立在劍橋郡西區,那裡幾乎已經發展成了一個腹地等同劍橋原大學城大小的新大學城。
「不斷向前走,這個真的很重要,求新跟求變的堅持,才讓劍橋建立了如今的影響力,締造了國際媒體與學者口中所謂的『劍橋現象』(Cambridge Phenomenon)。」陳志邦博士說。
有人會這樣說,莎士比亞的作品都在全球各地演透透了,那麼,聲勢浩大,甚至每每登上英國媒體,或可能引發爭議的「劍橋春晚」,究竟何錯之有?其實,如果你走在劍橋大學城裡面,你會發現,映入眼簾的是一棟棟古堡般的校舍建築,而嶄新的實驗室和教學大樓,不是刻意被隱藏包裹在行人視角看不到的地方,就是設在大學城郊邊二十多座科學園區裡。古今兼容,擁抱傳統,才能有更強的力道去創新,不是嗎?
但是陶傑先生說得特別對,重點還是個人內心的初衷。否則,得到了一道名校光環加持,卻一個不小心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在尖沙咀提了一個名牌包,這不僅很可笑,也很可怖。
有另一個相關的話題,總是被討論著。究竟,在海外念書、工作,該不該和自己血脈相近的同胞多親近?是否應該多多入境隨俗,少觸碰那些自己熟悉的事物,而多接近那些對你來說為異國元素的事物?這個問題的答案,實在是見仁見智。
「遠在他鄉,當然要挺自己人了,不和他們相互照應,要和誰相互照應?」你一定聽過這種說法。
「我喔,一直以來都刻意避開和台灣人/中國人/香港人/XX 人相處,你不覺得就應該要這樣嗎?」你一定更聽過這種說法。
這個問題,跟每年總是辦得轟轟烈烈,又飽受爭議的劍橋春晚是一樣的。全球化跟在地化,某種程度上來說,我認為其實根本就是同一件事情,你自己所展現出來的在地化,對在另個文化背景下長大的人來說,難道不是他的全球化?你不展現自己的特色跟風格,要怎麼樣去創造走進大世界的契機?
但是,凡事都不可過度,而且應該釐清目的跟初衷。就如同辦理劍橋春晚的目的,應該是讓世界多一扇窗口認識華夏文化,以及慰藉更多華人師生及學者的鄉愁,而不是耀武揚威,以及背後更多繁複的權力結構問題。
上一段,我說的其實是一種理想境界。
每個人,恐怕都走在一條自己認為對的道路上。多年過去後,驀然回首,也許你會微笑看著自己那些歪歪扭扭的來時步伐,心裡想著:如果重新來一次,你可能會繞過另一塊石頭,或者在路邊的那棵蘋果樹下,稍稍休憩片刻,再重新思考行進的分向。
或者,乾脆就放下你心中的執念,隨風而行吧。
如果再走過一次,回首來時步伐,也許你會願意在路邊那棵蘋果樹下稍憩片刻,思考著你是否要換一條路走。Photo Source:Harry Hsu提供。
本文轉錄自作者於天下雜誌換日線專欄《Beyond the Border》
封面圖片來源:Jim Tang提供。
編輯:洪崇德
責任編輯:熊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