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聖誕節,還可恭賀人家聖誕快樂嗎?反修例運動延續至今,市面節日及宴樂氣氛,的確不比往年,難怪僱員僱主皆叫苦連天,也許有人正緬懷那些年紙醉金迷、通霄達旦、張燈掛綵、財源滾滾的聖誕節。
不過,狂歡酗酒本來不屬於基督教的聖誕節,更像是屬於希臘酒神(Dionysus 戴歐尼修斯)的節期(1)。傳統基督教的聖誕節反而應該充滿不安、失望矛盾,正是時下香港的寫照。
重溫一下聖誕節的故事,可有發現事有蹺蹊?
希律王在位期間,耶穌生在猶太的伯利恆。看啊,有幾個從東方來的術士到了耶路撒冷。他們說:「那生下來作猶太人之王的在哪裏呢?我們看見他的星升起,所以前來朝拜他。」希律王聽見了,慌張不安,耶路撒冷上上下下也跟他一樣慌張不安。
聖經‧馬太福音 2:1–2(新漢語譯本)
他用手臂施展大能:他使心高氣傲的人四散;他使統治者下台,使卑微者高升;
聖經‧路加福音 1:51–52(新漢語譯本)
他們在伯利恆的時候,馬利亞的產期到了,就生下了頭胎兒子。她用布把他裹着,放在馬槽裏,因為旅店沒有地方給他們。
聖經‧路加福音 2:6–7(新漢語譯本)
耳熟能詳的「童貞女感孕、馬槽產子、三王來朝」故事,多年來給描繪得不合理地浪漫溫馨。臭氣熏天的馬槽固然「窗明几淨」,馬槽裡的馬利亞總是光鮮亮麗衣著得體,完全沒有倉卒臨盆後的疲憊不堪與滿身血污。那個馬槽似乎一直留用充當耶穌的嬰兒床,直到三位博士/術士與聖家( Holy Family)見面。
聖誕節已經被大家扭曲得「人畜無害」。重讀有關記述,其實充滿政治意涵,「污穢不堪,損人害物」。何以見得?政治當然污穢,否則中學校長們就不會呼籲大家不要把政治帶入校園(2)。未知教會學校,日後還可否向學生講解聖誕故事?
細讀馬利亞在耶穌出生前誦讀的「尊主頌」:”他使統治者下台,使卑微者高升”!(新漢語譯本)翻閱比較舊的和合本,這段文字譯作”他叫有權柄的失位,叫卑賤的升高”,新舊譯本,都充滿挑釁意味,洋溢「不服權威、以下犯上」的惡意。眼前光景,誰在放肆叫囂,斥喝統治者或權貴下台,交出權力,為無權者(卑微的、卑賤的)充權?馬利亞一介民女,沒有革命意圖,但信仰傳統及民間智慧告訴她為政者須謙卑自省。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政權不會永遠長存。
聖誕故事裡的戶籍登記/報名上冊,當然不是現代社會的人口普查那麼彬彬有禮、文明有序(3)。身懷六甲的婦女照樣要舟車勞頓,背後是帝國的一紙命令,可以為更準確徵收稅款,可以為清點各地男丁數目,方便日後或剿滅或收編。廿一世紀不用勞動孕婦回鄉,我們有大數據技術,有人臉辨識系統,有5G物流網追蹤,可以更貌似文明地成就昔日帝國霸業。香港漸漸擁有上述配套,亦強烈感受到帝國君臨,企圖掌控我們的一舉一動。
聖誕故事的「奸角」希律王,與耶路撒冷城內的上上下下,因為這個不明來歷的嬰孩,那股潛在權勢造成的威脅,集體惶恐不安。2019年的聖誕節,試問那位權貴會因為自己權位穩固而笑逐顏開?在美國有產業的權貴,害怕成為大國對奕的棋子;手握槍械催淚彈的權貴,警告其他權貴不要把他們視作棄卒;已經廁身中央的權貴,總是擔憂外國的「術士」施展詭計,削弱自己的權威;還有一些討厭(害怕?)「孩童」的耆老,既蔑視年輕人,卻見證舊世界漸次消亡,他們在新天地卻不一定可保有舊權威。
這個2019香港處境,重現了昔日聖誕節的真實場景,雖然這不是大部份人習慣、期待的聖誕氛圍。
將臨期
部份基督教宗派慶祝聖誕節,不是籌措一兩天的歡慶,而是用上一個月經歷「將臨期」(4),磨練心志,等待耶穌降臨。等待,是一個痛苦的過程,尤其當蟻民感到黑暗勢力壓在頭頂,除了阿Q一下,說甚麼「黑暗已深,黎明還會近嗎」這類說話壯一壯膽,似乎已經無能為力。將臨期的等待,有時會粉碎我們的樂觀與熱忱。期盼固然有機會失落,重讀聖誕故事,那位被視作救世主的,原來是窮二代,是比我們還軟弱的嬰孩。
誰會指望窮二代能救我出險境?誰會寄望Full Gear的年青抗爭者必須為我們殺出一條血路?好像唯有他們才「理所當然」要為香港付出身陷囹圄的代價。
將臨期還有另一重意義,就是學會期待耶穌第二次再來。耶穌第二次降臨大地,既是救贖,也為審判。然而這個審判不知那日來臨,我們也不知道香港何年何月可以逃出生天。執筆之際,許仕仁刑滿出獄的消息才剛剛發報(5),歷史都會如此重演,作惡的人都會如此身敗名裂?還是我們仍然會失望?
退卻浪漫,深陷不安失望,打回原形的聖誕節,原來是那麼的煞風景。這個將臨期和聖誕節,我仍然如此守候,遠眺審判的日子,自己就不易跟風墮落,也不會對身處的歪風惡政,視若無睹。
我不會祝大家聖誕快樂,卻祝願大家聖誕節擁抱目標,活得起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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