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開始看一位中醫。我真心認為,這位醫師在我初診身心科之前,是穩定我狀態的最重要角色,甚至更甚於身心科醫師。
狀況最糟糕的那個週一,除了預約很久以後的身心科門診,也預約了這位醫師「當天」的門診。我那天幾乎無法控制自己,非常害怕腦袋什麼地方壞掉了。像是個溺水的人,只想立刻抓住一塊可以救我的浮木,任何方式都好!那種慌張的感覺一直籠罩著自己,預約時間到了就走進診所。
我一直是看中醫,也服用中藥。不一定生病才看,比較像是調理身體。我聽過中醫把人的心理狀態分為喜怒憂思悲恐驚,應該也可以處理這個詭異的狀態。話說回來,如果掉頭髮是生病狀態,長期在看的中醫卻沒有效果。不確定是如西醫說的那樣沒辦法,還是因為沒有一直提醒醫師,加上看起來就像正常人一樣,因而沒被對症下藥。另外,原本的醫師比較年長,這幾年有在思考,該開始尋求永續方案,不然他退休了我該怎麼辦呢。所以心一橫就去看新的醫師了。
一開始醫師問我來看什麼,我提到前一晚哭醒的狀況、說擔心自己哪裡壞了、覺得自己像是被一顆石頭壓在胸口,預約了年後的身心科,但是真的太不舒服了,所以來看。他說這幾天這樣的人很多,因為剛選完。我微微的牽動嘴角,呼了一口氣,淡淡地微笑著說,選舉結果對我來說是沒有影響的。
就在微笑的那一剎那,如果皺成一團的心是一塊布,我感覺有人抓起了邊邊,稍微拉了一下,皺摺稍微被拉開,沒有那麼皺了。
笑著的那瞬間,是我一整天,嘴角第一次呈現弧線。
我繼續說著,狀況跟選舉結果無關,去年其實就有考慮諮商,但一直沒有執行,到昨天就爆炸了。醫師問我是否已婚有小孩,接著問我是否有男友,回答都沒有之後,他問我是不是自己住,我一邊說是一邊有點困惑,醫師接著說:「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壓力一定很大。」雖然一直以來的確如此,我也視為理所當然,但聽到這句話的當下,我有一種被理解的感覺,糾成一團的那塊布,再被拉平了一些。
醫生很有自信地說會好,不用去看身心科、也不用諮商,要諮商還不如來看他。我接著說,會累積到現在的程度,是因為長期的社交障礙,主因是生理的缺陷,一直有掉頭髮的問題。他問我是一把一把的掉嗎,一邊問也一邊看了我的頭一眼,此時我停了幾秒鐘,掙扎該怎麼說,然後像是宣布什麼重大事項那樣,很嚴肅並緩慢地開口:「這樣說好了(深呼吸、然後停頓),你現在看到的頭髮,不是我的。」
說完這句我呼了一口氣,緩和一下情緒,簡單敘述之前的狀況,尋求過卻被宣告無解的醫療協助,以及一直很卡的社交狀態,可能是導致昨天崩潰的長期原因。醫師用很輕鬆的口氣說:「你說的社交應該是指男女交往吧?如果想知道對方會不會在意,交往前問一下就好了啊。」我停了幾秒,用無奈的表情接著說:「不只這個,還有很多。像是出門要過夜的都要求自己住,造成團體安排的困擾等等。」我盡量壓抑自己說著說著就可能哭出來的情緒,盡全力平靜地說。
醫師收起了開玩笑的表情,很認真地看著我說:「這個會好。」
我很驚訝,明明之前別的醫師說沒救了的,怎麼確定會好?我有點遲疑地確認:「這個...會好嗎?」醫師說:「會,但這個沒那麼快,胸口像被石頭壓住的那個症狀比較快,但是長頭髮要花一些時間。」我回:「我覺得有難度,不是我要質疑什麼,而是我有部分的頭皮已經不像正常的頭皮那樣有毛囊了,而是像一般的皮膚,摸起來光滑,恐怕是沒辦法的了。」醫師還是很肯定且自信地跟我說:「可以的,會好。」
要怎麼說那種感覺呢?我當下有點愣愣的、有點想哭、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二十多年來我第一次感覺到,未來好像有一點希望。我感覺一直以來,緊繃到快要炸開的自己,在這個診療的對話中,有一點點被鬆開。
走出診間等藥的時候,我感覺自己既平靜又激動。雖然很簡短,但頭一次對人說出自己的崩潰點是掉頭髮,整個思緒被梳理得清楚了些。得知可能有望改善的時候,我好像看到了一道光芒在前方,而在這之前,我在黑暗裡面走了二十多年,一直以為只能這樣走下去。
因為很多因素,其實我還是半信半疑。既然醫師很有自信會治好,我會努力配合吃藥,並期待拿下夥伴也不用把頭包起來,走到陽光下的那一天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