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歷史課本時,總覺歷史很遙遠,遙遠得似乎不曾發生過,遙遠得彷彿很不與我相干。
德國客人Willi卻讓我看見歷史鮮明的痕跡。
Willi一聽說我的電爐左側壞了,立即表示他要幫忙修理,他很在行。於是他滿懷自信地想把電爐拆開、檢查,但似乎有點兒困難,他想說甚麼卻說不出來,趕緊打開手機翻譯,一看就說「很黏」。他還是打開了,很專注地檢查電線及其他零件。
其實他不是我請來的電工,他是我的Airbnb客人。
與其他客人大不同的是,Willi 進門就嘗試用著生硬的英語,訴說他的故事。苦於找不到適當用語時,則向手機辭典求救;我的英語也不靈光,面對發音不準確的英語,更難明瞭。
當他說到出生地,我實在聽不分明,只好請他抄寫下來: Kasachstan(哈薩克斯坦)/Schetissai。
他的筆跡至今還躺在我的筆記簿上。
異鄉成為故鄉
他在Kasachstan(哈薩克斯坦)/Schetissai出生長大,直到十八歲才回到德國。那是1989年。
第二次世界大戰時,他的祖父被當時的俄軍俘虜到Kasachstan(哈薩克斯坦)/Schetissai,在那兒生存了下來,且延續了兩代。他身材比一般德國人矮小碩壯,可能因為祖母、母親是當地人。
哈薩克斯坦對我而言,極為陌生遙遠。但可想像戰後蕭條,俘虜及其後代生活的艱難。
他的父親是鐵匠。他們在異國落地並沒有生根,一家人仍想回到自己的國家,德國政府也沒有漠視這群被戰爭掠奪國籍的人。四十多年後,在他們提出申請、確認身分後,接納他們返國。
他申請回德國,已經三十年了。但是他依然逢人就訴說這身世,深怕世人沒有看見他身上刻印的歷史痕跡。
返德為電工
當異國成為故鄉,祖國反成了異國異鄉,是否會產生文化衝擊或國族認同問題呢?
他能說俄語與德語,與德國同胞溝通沒有問題。只是德國很重視國民的英語教育,無分年齡,英語都很流暢;他的英語卻很破,聽說都有困難。
德國政府給他三年半的職業訓練,訓練他當電工。他已經當了27年電工,不只在德國,還常被公司派遣出國,到中國、南美洲巴西等國工作。
三年半的職訓決定他一生的職涯。這意味德國技職訓練的成功,或者這樣的出身背景對Willi形成了限制?他滿意這樣的人生嗎?
施展電工才能
他將在尼爾森住兩晚,然後即將啟程到威靈頓。我介紹他下午去Central New Zealand,下山再沿著Maitai Valley散步。次日去Abel Tasman 國家公園,或去Takaka 觀賞 Pupu Spring。
他的電工專業,卻勾起我的另一番想望。
我告訴他懸掛心頭甚久的事:我家客廳燈有一盞壞了,無法找到相同型號;戶外燈盞,更換新燈仍不亮,鄰居試圖修理,亦無功而返;電爐左側兩口不能使用,我苟延它的殘生。
他說傳奇故事,我以惱人的小事回報。只是說說而已,怎能奢望客人呢?
豈知他竟捲起袖子說,讓我來幫忙。
他一手拎起高腳椅,到外面打開燈罩,檢查燈具、電線,再次纏繞安頓。請我打開開關,燈光頓時閃亮。那光芒比義大利萬神殿穹頂流瀉下來的神光更叫我感動。接著他檢查客廳的燈,表示電線與燈罩仍然完好,換新燈即可。
然後把電爐解開,檢查電線以及其他零件。
他埋頭努力。我發現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
我催促他。
他不願意放棄,弄得他雙手髒污,仍無法修好。
分享台灣滋味
他在檢查時,聊起他曾經去中國工作,吃過台灣的牛肉麵,他懷念那味道。
目送他出門的背影,我思索著,我該付他工資或為他做些甚麼呢?付工資意味他來尼爾森我家做工,這太藐視人了吧。
晚上他返回時,我請他喝南瓜濃湯,配加了堅果土司、堅果全麥餅乾以及ginger beer,那是我喜歡的。
他把土司沾著南瓜湯,慢慢品嘗,很享受似地。他很喜歡我給他的食物,有意思的是,他拍照食物的包裝,想去超市採買。
第二天一早我去買牛肉,準備做牛肉麵。算好他返回時,牛肉正熟嫩。煮麵,燙青菜,淋上牛肉與湯汁即可。台灣的牛肉麵加鹹菜,湯頭也不同,但Willi還是吃得很開懷。
他也對來自威靈頓的客人訴說他的身世。
告訴她,這是他第一次來紐西蘭,也是他第一次出國旅遊。因為曾經在他家Home stay 的姊妹移居紐西蘭,他想來探望她。他們一別幾十年了。
臨別時,Willi想跟我握手道別,我卻打開雙手擁抱他,難捨這一位刻有哈薩克斯坦痕跡的德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