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生的5月,是充滿製作康乃馨或學著包粽子的季節;中學生的5月,則是升學考試令人沸騰的時間;大學生的5月呢?除了九十九年前(1919年),有人曾點燃一場近代社會與文化變革的五四運動之外,他們正戴著一副什麼樣的眼鏡,用什麼眼光,觀看自己的現在與未來?
記得多年前的一個5月、學期快要尾聲的日子,有位女孩的家長寫信給我。這位媽媽教養有方,女兒從小成績優異,大學免試進入醫學系就讀。除了很會讀書,全家也有非常虔誠的信仰,這個從小在教會長大的女兒,高中時經歷信仰的重生,受到上帝之愛的洗禮,立志要當一位心理醫生。順利進入大學醫學系之後,儼然一切都無縫接軌地朝向女醫師之路邁進,此時,媽媽卻開始緊張了……
因為女孩從大三開始,對於天天浸泡在醫學院課程的生活,包括面對那些生物化學、分子細胞、病毒微生物、病理解剖……感到無聊透頂。相較於她在教會經驗到傳道人對她的影響與幫助,令她覺得與其成天記誦這些繁複的醫學名詞,卻遠離她有興趣的病「人」,還不如趕緊休學,用醫學系四年級的同等學歷去報考神學院,真正以信仰之手觸及人的生命深處,就像那些對她很有幫助的教會牧長一樣。
或許是我對女孩的影響,也強化她這種「投筆從戎」的動機吧!她的母親因此非常憂慮,希望我能夠勸勸這個陷入不快樂、也讓全家都不快樂的女兒。畢竟,就算父母不求女兒未來飛黃騰達,總是覺得冒然終止學業實在是不智之舉。我很明白父母親的擔憂,但在醫學院拿過學位的我,完全能懂女孩感受到的枯燥、無聊與壓力。教科書上的醫學名詞冰冷又平淡,顯微鏡下的微小世界離熱血的生命更是遙遠,她所鍾情於那些關於人類心靈的變化、思覺的異常、生命的翻轉……,當下醫學教育完全無法滿足她的學習動能。
醫學系非常辛苦,不是因為背不完的醫學名詞,而是她必須耐著性子,相信這些基礎醫學的知識背後,有一個個她現在還看不見的完整生命。而她的母親更辛苦,因為母親所看得見的前程,無法吸引女兒;女兒嚮往的未來,在母親眼中又是如此飄渺不切實際。
青春的眼光,總是對未來充滿期待,並且對於「大人」眼中的世界充滿不耐。在他們眼中,未來比當下有吸引力多了,當大人以保守之姿面對未知時,青春的眼光正因為看見未知,所以反而是一片光明充滿想像,至於那些一清二楚的現在,實在激不起熱情,甚至庸俗得讓青春感到窒息。
那年,母親和女兒,都沒有看錯,但也都沒有看清。
***
對於未知,究竟要如何看待呢?我很喜歡荷蘭神父盧雲(Father Henri Nouwen),他曾經用一段雙胞胎姊弟在媽媽肚子裡的對話,隱喻了他的看法。
在母腹中,姊姊對弟弟說:「我相信我們出生後,會有生命。」
弟:「想太多!這裡雖然黑暗,可是很舒適啊!不必做任何事,只需倚賴這條繩子就可以活著,多好!」
姊:「在這個黑暗之地的外面,一定還有地方,是一個有光的地方,而且我們可以在那兒自由自在走動。」
弟弟不理她……
姊姊有點膽怯地又說:「我還相信,我們有個媽媽……」
弟:「你在說什麼啊?什麼媽媽,我從沒見過!這兒就是一切了,是誰把這些奇怪的想法植入你腦袋的啊?」
姊:「難道你沒有感受到最近偶而來的壓力與緊縮?真的有點不舒服,甚至有點疼。」
弟:「那有什麼奇怪嗎?誰叫你要跟我擠在一起!」
姊:「我想,這是為了預備我們到另外一個地方去,比這裡更好的地方。而且,我們會在那兒見到媽媽。你不覺得那很令人興奮的嗎?」
弟:「……」
在這個隱喻的最後,盧雲說:「死亡,不是在向生命道別,恰恰是在向死亡告別。」
盧雲用這個故事隱喻──確定的未來,原來是可以令人充滿盼望而不是沮喪。無論是那位焦慮的母親,或是她那不開心的女兒,其實她們需要的是信心的眼光,而不只是自以為的想像。
女孩後來硬著頭皮讀完大學,如願成為精神科醫生,今年5月要嫁給另一位精神科醫生,她正活在那個當年她與母親都看不清楚的未來,如今的她告訴我,好在自己讀完了大學。
當我要為她證婚的時候,我想我會告訴她與母親這個故事:眼光,與視力無關,而是一條用信心踏上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