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手機響了,我似夢非夢地撐開厚重的眼皮,迷迷糊糊從待了不知多久的被窩裡探出半個身子,伸手摸索被埋在亂七八糟的書桌上的手機,身體卻突然失去重心,整個人翻滾跌下床,疼得我齜牙咧嘴。
手機依然無情地叫喚著。我慢慢爬起來,下意識朝窗邊看去,卻發現拉下了不透光的窗簾,無法判斷現在大概是甚麼時候。每逢周末假期、不用加班的日子,我總是一天到晚在睡覺,醒著寧願黏在床上偷懶發呆,也不願意起床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誰呀?我不耐煩地埋怨道。很久沒有人給我打電話了。
以為是無聊的廣告推銷,沒想到是馬彥彤。
「喂!鯉魚!」
電話另一頭傳來精神奕奕的聲音。
「喂。」
「你還沒睡醒啊?」僅僅一個字而已,馬彥彤就能聽出來我倦怠的聲線,擔憂地問道。
「嗯。」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瞥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晚上七點多。
頹廢消極的生活維持了一年。正如電影裡面說的,人沒有了夢想或目標,就是一條「鹹魚」。我放棄了全職寫作,回歸了以前極度厭惡的打工生活,每天早出晚歸,停下了追逐熱忱的腳步,任由寫作的靈魂離我而去,剩下空洞的軀殼。
「你最近怎麼樣?」
腦袋頓時空白一片,掉進黑洞深處。怎麼回答呢?都是老樣子。
我本來想這麼說的,但不想朋友擔心,乾涸苦澀的嘴巴裡硬擠出一句「挺好的」。鼻子酸了,不曉得馬彥彤有沒有聽出來。
我重返社會的工作是馬彥彤介紹的。眼見銀行戶口裡的數字有減無增,心想自己餓死就好但沒必要父母陪葬,我無奈接受現實的殘酷,決定找一份穩定的全職工作,同時心有不甘地宣告夢想,不,白日夢的終結。
可是天意弄人,當你越著急,就越得不到你想要的。我不得不找人幫忙,而馬彥彤的名字於某個精神萎靡的失眠夜,盤旋在不得安寧的腦袋裡。
一開始馬彥彤不斷鼓勵我再努力一點,甚至說可以借錢給我度過難關,願意投資出版我的新書,感覺比我更不希望放棄我的夢想。要在好朋友面前表現懦弱,承認失敗與無能,我也糾結和痛苦不已。不僅僅是因為倔強的自尊和面子,而是對曾經滿腔熱血的自己,還有身邊給予支持的人產生愧疚。
我拒絕了馬彥彤的好意,堅決乖乖出來工作,而且讓馬彥彤暫時不要告訴方茜和洪紫嵐。她答應了。
馬彥彤在職場打滾多年,認識不少各行各業的專業人士,很快給我介紹了一份跨國大企業的全職工作,至今庸庸碌碌地做了一年。
「還有在寫書嗎?」馬彥彤的背景傳來一首輕柔但聽不懂的民謠歌曲。
圍繞四周的空氣凝結了,呼吸變得沉重且斷斷續續,洶湧而至的情緒哽在喉嚨。
「沒有了,沒有時間。」我苦笑道,空洞的眼神盯著梳妝台上的鏡子,裡面印著一張憔悴的臉龐。我暗忖著幸虧不是與馬彥彤面對面講話,不然她一定會發現這雙染紅了的眼眸。
「如果你覺得現在這份工作太累、太忙了,我可以再幫你找一份。」馬彥彤的嗓音太溫柔了,溫柔得像拳頭重重地砸向我的胸膛。
「不用了,我很好,謝謝。」我不想再麻煩朋友,不值得為了我而浪費時間和精神。我已經夠沒用了。
「或者你想停一下,重新執筆寫作的話,甚麼時候需要錢,可以跟我說!反正我還沒結婚,沒有家庭,沒甚麼經濟負擔……你真的不應該輕易浪費你的天賦……」
我頹然跌坐地上,滾燙的眼淚灼傷我的臉頰,滴在我奄奄一息的心臟。
「嗯。」我抑制顫抖的聲線敷衍道,緊握手機的手幾乎捏出了血。
「鯉魚,我真的希望能再讀到你的作品。」馬彥彤細膩的耳語與背景不知名的民謠旋律美麗交錯著。
我故意把手機拿遠一點,將濕透的臉埋在臂彎,擔心馬彥彤聽見了我脆弱的吶喊。
電話裡傳來微弱的聲音,「鯉魚,你要記得,無論在哪裡、甚麼時候,我永遠都會支持你。」
我的哭泣變得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