蕃薯澆米是導演葉謙從閩南式建築,宗教,文化,到風俗習慣,再到人的生老病死來看閩南婦女的一生。
電影開場讓人想起李少紅導演曾經執導過的橘子紅了,氛圍是壓抑,人物是不快樂的被圈養在大院裡。歸亞蕾反轉了以往形象,飾演農村寡婦秀妹,說著泉州閩南話,包著花頭巾,穿著藍衫寬褲,能幫著媳婦種田也能到海邊採牡蠣,雖然有兒子,但若不裝病向兒子訴苦,兒子們就不會出現陪伴,畢竟討生活是要事。至於孫子們,跟奶奶也不親近,奶奶給孫兒買的玩具比不上手機遊戲新奇有趣。
看似與家人們同住,但家人之間的距離卻十分遙遠。秀妹平時自炊自煮,只有兒子回來時,才會一起同桌吃飯,若兒子願意吃她煮的番薯稀飯,她就感到歡喜,但她的歡喜卻換來媳婦對兒子的怨懟,婆媳間的競合關係無所不在。所謂遠親不如近鄰,楊貴媚扮演的閨蜜青娥一角,同是農婦,同樣有著不幸的婚姻但因生活磨鍊出的韌性加上個性颯爽中帶點潑辣,有青娥作伴的秀妹比跟家人相處更自在開懷。
封閉的鄉下最忌諱的就是被說閒話,為此,始終對秀妹有著仰慕之情的木匠阿水師藉由看掌中戲試探性的問秀妹是否有意彼此相伴度過下半生,即便秀妹知道阿水師的心意卻只能拒絕,雖已達遲暮之年但名聲對寡婦來說尤其重要,畢竟她還有兩個兒子的面子要顧周全。秀妹是包辦婚姻下的犧牲品,丈夫早逝,寡母拉拔兒子長大,美其名是三代同堂,但心理上卻跟獨居老人別無二致。
秀妹裝病時,兩個兒子你推我推,總是有人會帶秀妹去醫院看病,但真的碰上大問題,腰纏蛇(台灣稱為皮蛇,亦即帶狀皰疹)的問題,兩兒子無人能放下工作趕回照料,唯有老閨蜜青娥及阿水師為她想方設法,鄉下迷信需要請法師作法驅走邪祟加上民間草藥,不知是何種方法見效,總之秀妹的病日有起色,後來也恢復日常生活。可惜造化弄人,秀妹好了,平常看似身體康健的青娥卻因為忽略平時身體給的警訊,來不及說聲再見,人就走了。
世界好像安靜起來,沒有青娥作伴的秀妹,終於在一天夜裡“看”到青娥,告訴她,人還是要把握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青娥像往常一般絮絮叨叨家長里短,最後對秀妹說把自己以前練腰鼓的服裝跟鼓及鼓棒都送給秀妹。酬神的腰鼓隊不歡迎年紀大的秀妹,怕秀妹拖他們後腿,畢竟是要表演給神明看的,然而從籤筒裡抽出的籤詩卻讓眾人無話可說,是天后宮裡的媽祖娘娘應允了秀妹加入腰鼓隊。秀妹彷彿重新找到生活重心,人也精神起來。
很多事原本想不明白,但越走卻越明暸。秀妹的鼓棒斷了,阿水師在酬神前連夜趕製新鼓棒,木刀割傷了手指也無所謂,一心就想著完工後秀妹打起鼓來會更輕巧不費力。看著秀妹穿著腰鼓隊的服裝,坐上他的車,阿水師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自他為秀妹種的三角梅開花後,兩人有種心照不宣的默契,而秀妹也含蓄的對阿水師說若是衣服破了,以後她可以幫他補衣服。天光正好,虔誠的信眾在天后宮迎神,鑽轎底,祈福。
本來腰鼓該是越鼓越勁,但秀妹卻越鼓越淡。跟不上拍子,跟不上腳步,跟不上世界,秀妹在表演眩暈後逃離眾人的找尋。世界彷彿再度歸於平靜,沒有青娥,沒有阿水師,沒有以往那個裝病要在兒子面前刷存在感的秀妹,秀妹將裝病拿的保健藥送給附近的老鄰居,把以往只自己一人獨自吃的番薯稀飯端到兒子媳婦門前,放在矮桌上,然後獨自一人走到常去的美容院,她要打理下自己的儀容。
電影開頭彷拂是琦君筆下的橘子紅了然後一路走進台灣文學女作家蕭麗紅筆下的千江有水千江月,最後畫面停格在髮廊裡椅子上彷彿陷入沈睡中的秀妹臉上。她的一生,或許是南柯一夢也可能是黃粱一夢,唯夢裏花落知多少,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