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一鋪。
李應與上官勝離了清思殿後,便直奔南一鋪而去。
京師紅鋪,東南西北大小共七十二鋪,每鋪少則五人,多則二十人,各由校尉督管,諸校尉之上又設一都尉,鋪內兄弟隸屬京師紫微軍,但平日接受京衙指揮調派。除總鋪外,東南西北的「一鋪」規制最大。因此,南一鋪的上官勝與南七鋪的李應雖同領校尉職銜,但南一鋪是南方十八鋪的領袖,上官勝乃是「領頭校尉」;而在這四個「一鋪」當中,又以南一鋪為首,是以南一鋪的上官勝實是紅鋪的第三把交椅,地位僅次於統領都尉趙致淳及副都尉雲公華。
「大哥和七哥回來了!」
「李老七也來了?」
才踏上南一鋪門口的階梯,裡頭便傳來一陣熟悉的騷動,李應沒來由地心頭一熱,跟在上官勝身後快步而入,發現裡頭已有三個人等著:南九鋪校尉甘霖、南十八鋪校尉余方經,以及南一鋪的副尉齊朝銘,他們原本散坐在大堂上,見上官勝與李應進門,全都站了起來。
「上官!老七!」第一個衝上來的是甘霖,他左手前臂裹著一層厚厚的白布,舉起右手,先和上官勝打了個招呼,又朝李應的肩膀捶了一記。「聽說你們今天去面聖啦?」
年紀最輕的齊朝銘也跟著湊了上來,笑道:「七哥今日長見識了,宮裡頭什麼樣子,倒是說來聽聽。」
問得好。
李應看了上官勝一眼。
當著自家兄弟的面,他心裡當然也想拿這回進宮的事吹噓兩句,無奈話到口邊,終究還是說了實話:「那時聖上已經等了兩個時辰,康王殿下一路趕,就差沒把我們拽上馬,一路衝進清思殿……我哪來閒工夫去記宮裡什麼樣子!」
聽了這話,齊朝銘「嘖」地一聲,正要拿他打趣,身後一個聲音傳來:「好了,阿明,別鬧老七。老七,把今天的事向他們說說。」
說話的不是旁人,正是上官勝。
聽了這話,堂上眾人登時收起嘻笑之色,之後李應當著其他三人的面,將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從吏部尚書盧仁泰哭暈在清思殿說起,又說了京兆尹沈名宣和紫微軍都統張武寧在御駕前互相推諉的事。
話還沒完,甘霖冷哼一聲,道:「張大都統這條浸了油的泥鰍,推得真是乾淨,老頭子上個月好說歹說,讓他派了一隊人來支援,不過一個晚上,全都哭爹喊娘地跑了,頂個鳥用。」
眾人鬨笑聲中,李應又續說了曲三之事,余方經聽了,登時眉頭一皺,輕噫一聲,道:「七哥怎麼連這事也當著聖上的面說出來了!」
「我……我也就說了京衙那三個巡捕的事……」李應不安地看了上官勝一眼,然而上官勝不置可否,使了個眼色要他繼續往下說,他只得硬著頭皮,又說了康王李崇嘉保薦禁衛營統領曹伯舒徹查火災原委之事。
「禁衛營統領曹伯舒?」余方經的眉頭皺得更加緊了。「不就是那個曹寺丞的大哥嗎?」
「哪個曹寺丞?」上官勝眼神一瞬,問道:「莫不是去年死在東大街上的那位……」
「沒錯。」余方經點頭。
「等等,哪個曹寺丞死在東大街上?」齊朝銘舉起手來。
「你還記得去年有個京官死在祥意客棧吧?這人叫曹睿仲,是這位曹統領的弟弟。」余方經對齊朝銘道:「曹家兄弟的父親叫曹敬堯,本來在刑部,後來生了一場大病,原要辭官返鄉靜養,聖上惜才,讓他去國子監教書。」
余方經的父親余愚生原是朱雀門的守門官,對朝官的蜚短流長知之甚詳,余方經自小耳濡目染,曹王兩家的關係對他來說不言自明。然而其他人哪裡想得到這許多,全都只想著去年那件凶案──
去夏,東大街祥意客棧外頭出現了一具年輕男子的屍首,人是給刀刺死的,京衙捕快黃旭州在他身上搜出貼身藏著的魚符,查明了身份──此人乃是大理寺丞曹睿仲,是國子監司業曹敬堯的次子,也是大理寺卿王劭政的東床快婿。曹睿仲死前正在調查長慶坊的一樁命案,此案咸信與鎮南王世子司徒弘有關,事情傳開之後,自大理寺以降,都認為曹寺丞的死與鎮南王府脫不了干係。
「十八,」甘霖開口問道:「你認識這姓曹的?」
「不認識。」余方經搖頭。「不過,曹伯舒在他弟弟死後升任禁衛營統領,事情傳得不大好聽。」
「他升官發財和他老弟被殺的事有關?」甘霖又問。
「不好說。總之,據說提拔曹伯舒的人是康王殿下。」余方經看了李應和上官勝一眼,續道:「大理寺認為曹睿仲是讓鎮南王世子害死的。康王殿下是鎮南王家的姻親,在這個節骨眼上刻意提拔了他……」
「我懂了!」齊朝銘一拍大腿,道:「鎮南王世子殺了弟弟,所以康王殿下提拔哥哥,算是給曹家一點補償!」
「不對。」甘霖大搖其頭,道:「這是要昭告天下,殺了那曹二的人絕對不是鎮南王世子。」
聽了這兩番話,余方經笑了笑,道:「還有一說,認為鎮南王世子無行,為曹伯舒所殺,康王殿下提拔他,是為了堵上曹家的口,無論曹寺丞查到了什麼事,都不得向外宣揚。」
此語一出,南一鋪的大堂登時靜了下來。
好半晌,甘霖啐了一口,道:「我操,這話也很有幾分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