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時間推著走、年紀漸長的我,所走過的一切像極了這圃玫瑰。從幼稚含苞初長,到成人立業開展,但令我焦慮的是可預見的凋謝...
面對「時間」這把無情的
殺豬刀,除了恐慌、焦慮、著急,到最後的麻痺、逃避與無力以外,有沒有「空手奪『殺豬刀』」的招式可學?
圃裡的玫瑰正經歷著不同的「花」生,有盛開、謝萎、也有含苞。(作者攝)
認受命限
還好,我不是第一個如此好奇的問題兒童。中國哲學家們把這種人生必經的歷程稱作「命」,也就是「受外部限制的命定」,簡稱為「命限」或「命定」。在這種意義之下,人只有被動地接受「命限」,是無法擺脫的。若沒有繼續向上追求突破而停留於此,說得最好聽不過是「認命」二字而已。
所以,鍥而不捨的哲人們便提出以「正確的行動」來
回應「命限」。這形容詞「正確的」是與「刺激-反應的」相對。我們人性的尊嚴,當然不能與
巴夫洛夫的狗相提並論啊!豈可以人而不如狗乎?
這「正確的行動」就比「被動」的認命多了一層「主動」出擊的意味。並不單單承認外在的命限而已,更聚焦在人本身的作為以及內在的決策。
但到此還不夠。
義命對揚
為了要往前推進一層,還需要回頭再思考。
「命限」對我的人生造成何種影響?
這並不只是一個「名詞概念」而已,更是親切的生命經驗。我大可以把自己所有的不如意、不成功、不順遂都歸因給「命」。的確這樣做可以讓心裡舒坦些,不被咎責。但事實真的是如此嗎?更現實而殘酷的情況是:「我仍然不能心安。」
為什麼?
舉一個科學的例子,「命」就好像物理定律,所有物體均無法離開此規則而按照自己的方法運動。但為什麼無法讓地心引力為我手滑而掉落破碎的馬克杯負責?
這就得引入「自由意志」的概念。人才是行動的主體,也就附帶自由意志及其產生的行為後的「責任」。簡單來說,「拿穩水杯」是在這受「命限」的物理時空裡最合適的作為。若水杯因手沒有拿好而掉落,那「人」就要為破碎的「杯具」來負責。
同理而言,把人生中所有遺憾的、不稱心的、不甘願的都推給「命」,其實就是「卸責」、「逃避責任」。從某方面來說甚至是無理取鬧,就像那要求地心引力負責的小男孩一樣。若換成是我們自己,在夜深人靜、孤燈思索的時候,能否真的心安理得?還是認為必須為自己的自由選擇來負責?
上面討論的這些大都從「反面」來談命限,那有沒有從「正面」說的?畢竟生活還是得過,凡是都提責任太沉重了。
確實,限制帶給我們的大多是「負面的」感受。但反過來想:
「命」(地心引力)不也提供了一個舞台,讓拋接雜耍的藝術表演者可以發揮,讓觀眾們為他精湛的演出拍手叫好嗎?
「命」不也讓書畫家在邊際有限的宣紙上揮灑淋漓,使觀者驚艷嗎?
「命」不也是讓柵欄裡的羊群,可以不用顧忌外面的猛獸襲擾而能盡情地奔跑嗎?
正因如此繁多的限制,反使行動有了「施力處」、「著力點」,在這個框架下發揮出人生的價值。而這種正面的回應就是「合宜」的、「合適」的;提昇到道德生命的層面來說,就是「合義」的。面對外在種種限制的條件下,人內心深處的良知能由內而外生發「義」來與「命」對應、對抗,至此證成「義命對揚」的生命境界。
義命合一
這天生受限我的「命」,好像暗示著我「應該」做什麼。
讓我們回頭拿起水杯,說說「拿穩」這個動作。這對所有一般人而言都是「自在的」。並不會有不舒服、感到困擾或是被逼迫的感覺,一切都是如此地自然。但是我們並不是一出生就會拿水杯,相反的,我小時候還常常打翻家父的茶杯,時常被教訓的很慘,也因此讓父親再也不敢買昂貴的茶具了,想想真是頑皮啊!
但現在
訓練有素的我們,幾乎感受不到「命限」帶給我們的不便。因此我們可能無法想像一種人,患有
妥瑞氏症的他們,可能很辛苦地想要拿穩水杯,但是總是把握不住而掉落。在他們痛苦地拾起一地的碎片時,心裡是多麼真實地感受到這個「命限」的存在!那才是最切身的體悟!
翻另一面看,那些稍受挫折、一時失意,便一股腦的把責任推給命的人,他們怎麼會真正體悟到「命」呢?
一個人盡了他最大的努力去碰觸他人生的「天花板」,層層近逼,才能稱作「盡義知命」。
「盡義」而「知命」可以倒回來成「知命」而「盡義」,也就是:雖然「知命」知道自己的限制但仍然「盡義」去做好該做的事。就是把「義」視為「命」。等於從本來外在「天」所框架我、限制我的「命」,扭轉成「我」給自己的「命令」。命令自己去盡義,或可通俗地稱作「自律」或「自我要求」。
若說:「盡義」而「知命」是由下而上的探索;則「知命」而「盡義」就是自上而下的對自我主體能動性的肯定。
吾人都曉得「
知其不可,而為之」是孔夫子於當時為人態度的評價,乃出自一位警衛保全之口。表示全國的人都知道
孔夫子就是這樣的一位人物,在亂世之中依然堅持理想而周遊列國。
「知其不可」是「知命」
「而為之」則是「盡義」
知命猶盡義,就是孔夫子的精神。
本來,行為都是隨著外在環境而決定的。不過,
一旦確立了自我原則,便可以「無待於外」地行動、做出正確的決定。把人生的主動權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裡,至此,即是「
義命合一」的境界了!
總而結之
由痛苦地發現「命限定數」到
情緒和緩地「接受認命」
進而積極地「義命對揚」。
是由「被動」變為「主動」,翻轉人生。
再由反應外界的「義命對揚」到
盡力突破的「盡義知命」,最後
體悟出本應如此的「義命合一」。
過程從「有為」化成「無為」,止於至善。
盡義以知命,固然可以說是孔子的人生態度,而推進一層說,則義命合一,才是孔子所證現的人生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