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找女人去參加朋友的聚會,女人答應了。反正不過一下午的時間,可以讓母親開心,更可以認識一下母親的朋友,何樂而不為?女人心想。
常聽母親提到她那幾位朋友,其中一位家境富裕,懂得品味的好友,三個月前家裡重新裝潢,聽說美倫美煥,聽母親言語之間頗是欣羨,每次聚會時,朋友熱烈的邀請大家到他的家中聚聚,而這次,母親找了她,女人也想認識一下這位不斷在母親嘴裡提起的友人。
女人跟著母親來到了聚會,屋內簡約而具有質感,而男主人和女主人也相當熱忱,見到她們到來,都熱絡的打招呼,女主人伸出了手,拉著女人開心的講了一會兒話,隨即要她們母女坐一下,然後便到廚房去煮咖啡。
女人正打算坐一下,母親卻阻止了她。
「還不能坐。」
女人有些訝異,這新椅子不坐,難道,是要看的嗎?
門外又有人過來,男女主人在忙,母親出門,去迎接了另外一位友人,然後讓友人坐下來。
原來母親看到有其他人過來,所以才叫她不要坐,女人心想著。
人越來越多,二十多坪的空間,進來了七、八個人,女主人見狀,全都招呼到餐廳的花梨木桌前,這些加起來超過五百歲的老人家,全都圍著桌子,熱熱鬧鬧,看到女人,也都像是自己的孩子,熱情的打招呼,看到母親有這麼多的好朋友,女人也覺得很開心。想起自己帶過來的精裝咖啡豆,拿到廚房,女主人開心不已,放進咖啡機裡研磨,然後倒了出來,再開始煮咖啡。
「我拿出去吧!」在咖啡都煮好時,女人說。
女主人也不客氣,讓女人端著倒好的咖啡,拿出去給那些或白髮、或銀髮的老人家,女人將咖啡一杯杯的放在眾人面前,然後……母親呢?
母親坐在旁邊的一張板凳上,一個人坐著,離那些人有一段距離,表情是羞澀的微笑,而花梨木桌的位置還很多,母親卻躲到旁邊,看著那些她口中不斷提起的好朋友們,彷彿吃瓜果、喝咖啡,這樣享受的事情不關她的事。
女人一瞬間,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小時候,只要有客人來,母親不是站著,就是到廚房去忙碌,那樣的場合,彷彿不關她的事,母親像是個局外人……不,比局外人更不如,母親是忙著張羅客人來之前、之後的事情,像是準備餐點糕餅,洗盤洗碗。而和客人聊天、休憩的事情,跟她完全沒有關係。
長大了一點之後,偶爾她跟母親去吃喜宴,明明已經就位,有親戚覺得他坐的位置冷氣太冷,母親就跟那名親戚換位置,而明明母親是最怕冷的。
女人還記得,母親曾經說過,之前她跟朋友出去時,總是一前一後,母親的朋友在前面走,而母親在後面。
在將咖啡放到所有人的面前,女人走到母親身邊,將她拉起來,指著花梨木椅子,母親搖搖手,女人指著板凳說:「這張椅子我來坐。」母親似乎同意了,才到餐桌的旁邊坐下。
「你母親總是太客氣。」女主人似乎看出了什麼,特別跟女人說。「我們都很歡迎她,約她來家裡,約十次,有八次都不來,一直說不用,不知道在客氣什麼?這次答應過來,真的很難得。」
女人看著母親所謂的這些朋友,每個人都開心而熱絡的聊天,而母親沒有人問話,她就沒有搭腔,也不主動開口,包括她為母親準備好帶過來的點心,母親也沒有動手,甚至也不讓她動,還悄聲的說,這些是要讓那些人吃,彷彿她們母女兩人沒有享用的資格。
等到聚會結束,母親帶著她離開,女人忍不住就這些事,跟母親抗議,母親則道:「人要懂得謙卑,我們到人家家裡,已經動用到人家的資源了,怎麼還能夠放肆呢?」
女人忍不住開口,有些不滿的說:「那些叔叔和阿姨,明明就很歡迎你,他們要拿東西給你吃,把舒服的位置給你坐,你不斷的拒絕,是他們後來順了你的意,要不然推來推去,氣氛搞得很難看,你和他們的地位是一樣的,為什麼在他們面前,把自己的姿態擺得那麼低呢?」
母親看著她,眼中露出困惑,似乎女人的話像是什麼奇怪的言論,還訓了女人兩句。
女人沒有跟母親說明,過去的她,不斷的在複製母親的行為,在校時,團體榮譽時,她發現自己的名字沒有列在上面,跟母親提,母親只說,不要去搶鋒頭,她也就算了吧!上班時,有很多想法的她,也被母親不斷警戒說人只要好好做好自己的事,不要讓人家覺得她太驕傲自大,所以那些能夠展現自我的想法,只能吞下來。
她花了很久、很久的時間,才明白自己和其他人是一樣的,她不用什麼事都退到後面,甚至把自己的功勞讓給事情只做一半的同事,讓同事上台領獎,再怎麼說,另外一半她也花了許多時間她完成的。她沒有不如人,卻一直被錯誤的謙卑導致自己沒辦法好好正常發揮,甚至常常認為自己為什麼沒辦法享用好的資源?為什麼覺得自己不如人?
即使到現在,她從來沒有因為自己的成就而志得意滿,在眾人跟她道賀時,也只是說謝謝,而沒有擺出其他人都低她一等的姿態,因為光環以外的位置,她待過,而且是她自己在別人的面前,蹲了下來。
人要懂得謙卑,但更要不卑不亢,她花了很久的時間,克服心態,一直告訴自己並沒有不如人,不要在他人面前總是矮人一等,她和其他人都一樣,都有權利享用同樣的資源,和其他人有著同樣的高度看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