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眼前的路卻遙遙無見市區的燈火。
我和惠真沿著來時的公車路線往回走,已經約莫有十來分鐘了,這個過程中除了我有時三心二意看看路線周邊的景色而發出的無意義語句之外,幾乎沒有和惠真有任何進一步的交談。
「對不起…」看著面無表情默默走著的惠真後,我撇過自己的臉說道:「這次的旅行有太多東西沒有事先規劃好,造成了妳的麻煩…」
「你不用道歉!」惠真反應極快的打斷了自責的我:「我說過是既然是我答硬要跟你一起來的,那麼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都不需要道歉,這是我個人的選擇!」
「但是,我擔心這樣走下去你會非常疲憊的…」我感覺自己已經語無倫次了:「如果妳真的很累的話,我們可以先停下來休息…」
「不用休息!你也不要一直感到自責,這些都沒有意義,我們只需要快點想辦法回到火車站…或許待回路上如果有計程車的話,就馬上攔車上去…」惠真的臉依然沒有正面對著我,就連眼神似乎都只是直直線前看的。
看著惠真焦急的背影,有時甚至可以感覺到她正因為當下這窘境以及剛分手不久的打擊,而非常努力的去壓抑自己泛紅眼瞼裡的淚水。我不知自己是以什麼樣的身分如此偶然的陪在她身旁,或許就只是普同朋友,又或許是失戀後暫時填補空虛感的存在。總之,我確信此刻的自己絕不是所謂的「男朋友」那樣的存在。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在通黑的夜景中漸漸形成一明亮且清晰的巨大身影,彷彿黑夜大海中的一座金光閃閃的孤島。伴隨著吵雜聲、由高分貝戶外音響撥放的電子音樂以及此起彼落的煙火、爆竹,映入眼簾的是一座約莫三、四層樓高的傳統廟宇,此時正在舉辦遶境的廟會活動。穿著民俗漢服的幾位年長者穿插幾位身穿印有宮廟名稱的白色上衣的強壯年輕人扛著載有神明塑像的轎子正在廟堂前的廣場前後搖擺著進行著進入廟宇前的儀式。前方還有五位畫花臉、赤裸上身、手持各式長兵器的八家將同時踩著有節奏的步伐進行儀式性的表演。其餘圍繞在儀式廣場之外的一群群的如同中南部都市常見的小混混那種模樣的黑衣群眾以及電子花車和開者車門大聲撥放音樂的改造汽車。
我被這樣既熟悉又陌生的場面嚇得些不知所措,一方面驚嘆於鄉下廟會的熱鬧,一方面有恐懼於徘徊在周圍看來凶神惡煞的人群,做為一個手無寸鐵的外鄉人,難保自己不會如同過去新聞上常有的事件那樣被地痞流氓給纏上。
「我們可以在這裡稍微駐足一下下嗎?我想好好欣賞這個廟會儀式的表演。」惠真帶著這次旅行為止唯一一次既期待又興奮的表情說道:「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欣賞宮廟的儀式表演,對我來說這是非常特別的,在台北幾乎很難遇到。」
「不好吧…」此時我的目光仍然警界著廣場周圍的黑衣人群:「萬一那些黑衣人傷害我們怎麼辦,就像新聞常報導的那樣…」
「為什麼要傷害我們呢?我們既不像有錢人,而且我們也沒有要挑釁他們,他們怎麼可能會傷害我們呢?」惠真帶著打從內心的疑問對著我說道。
「總之我覺得這種場合不太安全…」
「你就是這個樣子!」惠真帶著有些不耐煩但有要按耐住性子跟我解釋的語氣說道:「你總是在想著要怎麼樣保護自己,總是想在認為自己負擔不起責任時急著逃避。就連道歉也是,你的道歉就像做錯事的小孩子急著用這句話來彌補自己造成的後果,還不是真正泰然自若地去處理它。作為你的好朋友,我一定要把這個缺點告訴你才行。」
「……」
「放輕鬆好好看一下著場表演儀式吧!不要再想那麼多了。」惠真又從剛剛嚴肅的神情轉為逾越看著前方:「我高中時的歷史老師常常要我們有機會參加廟會活動時就好好感受一下廟會的熱鬧以及參與地當人們那種開心自由的心情,老師總是說對一般台灣人而言廟會活動才是真正的歷史,而不是課堂教室裡學習的那些知識。」
隨著女孩專注、興奮的臉龐,我也順著那股視線將注意力轉移到廟會廣場正中央的儀式上。雖然不時的還是會將注意力飄往黑衣人身上,但看著看著,似乎有某些感覺與記憶正從我的腦內甦醒,那是非常久遠的事物,在我尚未上小學並被受託給祖母照顧時的事情。
當神明的轎子進入了廟宇當中,周圍的人潮、音樂、煙火也都逐漸的消散,直到這時我和惠真才帶著有些滿足的心情離開了現場。
距離廟宇兩個路口的地方是一條車水馬龍的大馬路,我和惠真剛剛到達馬路的路口時,便發現對象停紅燈的車陣中有一輛空車的計程車。於是我們趕緊腳步奔向眼前的計程車,但或許是因為腳步過於急促,惠真被地面給辦得重心不穩、快要往前傾倒…
「我抓住妳了!」在心裡揚起這句話以前,我的手已經緊緊抓住惠真的手,那隻我癡心妄想的心上人的手,在這瞬間根本無暇去理會那種多餘的想法,就只是本能地出於幫助身邊的人而緊握住她的手。但即時如此,惠真的手提包仍隨著不穩的身體而掉落地面,裡頭的各式物品灑落在馬路上。我趕緊跟惠真收拾在地上散落的物品,那句又差點說出口的「對不起」硬是把它從喉嚨塞了回去。「趕緊去來住計程車吧!不要在說沒意義的話了」在紅燈結束之前,我們總算攔下了車子並做了上去。
「到台南火車站去」跟司機說完這句話之後,我便將頭面向窗外,靜靜地思考剛剛在廟會甦醒的記憶,那是我與祖母以及故鄉童年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