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有好紅茶嗎?」十數年前,自家網站留言板上經常聚在一起討論紅茶的網友們,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激起了我的高度好奇。
當時,個人興趣加之寫作關係,格外用了許多力氣,專注於紅茶的涉獵與鑽研上。所以,接連走訪了倫敦、東京、巴黎⋯⋯等幾個赫赫有名的紅茶城市,茶櫃子裡蒐集的茶樣,也從印度、錫蘭、尼泊爾、中國、印尼、甚至肯亞⋯⋯幾乎較知名較具代表性的產區茶種,都大致包羅了。
然而,台灣呢?台灣的紅茶呢?那當口,我開始疑惑了起來。——說真的,身處茶之人才風土物產鍾靈毓秀薈萃之地台灣,明明也是聞名遐邇震古鑠今的頂級優質茶產區,凍頂烏龍茶高山茶文山包種白毫烏龍之赫赫聲名遠揚全球,但紅茶,於本地市場已然越來越發展得普及精深的這項茶飲,卻為何好像邈邈不見蹤跡?
印象裡,台灣應該是產過紅茶的。記得小時候,在許多地方都還偶而看得到如日月潭紅茶、花蓮鶴岡紅茶的影跡,可惜那滋味已經不復記憶了。雖說街頭巷尾遍見各種泡沫紅茶店,然而用的多半是東南亞等地進口的廉價貨,並非台灣血統。
讓我萌生一探究竟的念頭。
誕生、沒落與再起
回看歷史,台灣紅茶產業的起源,最早應可追溯到日治初期,當時,殖民政府一方面為與已漸成全球貿易主流的南亞紅茶相抗衡,一方面不使台灣在綠茶項目上成為日本的敵手;所以,早自二十世紀初,在日本當局與茶商三井公司的攜手合作下,首度在北台灣開始種植、試製紅茶。
其時,紅茶茶樹來源主要為中國的小葉種茶樹。比方在台北縣石門、三芝、北新庄等地,便有中國引進的「硬枝紅心」品種、作法上則類似祁門工夫紅茶的「阿里磅紅茶」;我曾偶然得到一些,嚐來與傳說中評價類似,香氣馥郁、然滋味與濃度略顯不足,故雖曾引起一些注意,卻並未激起太大的迴響。
另外,在南投山區也發現有原生台灣的野生茶種「台灣山茶」,並取以試製成紅茶,雖然評價不錯,甚至被認為湯色茶味不輸立頓紅茶,但也未成主流。
重要轉捩點發生於1920∼30年代間,從印度阿薩姆引進大葉種茶樹在南投的埔里、水里、魚池一帶培植並生產,尤以魚池茶區,因風土條件的得天獨厚,整體表現最優異,並進一步行銷海外,獲致極大的成功。
當時,除了魚池當地,在南投埔里另有東邦紅茶公司,以自緬甸攜回的Shan大葉茶種在南投種茶製茶;新竹關西則有台灣紅茶株式會社、錦泰茶廠,各擁一片天。而也由於台灣紅茶品質優異,在各國間頗受肯定,約在1930年代後期,紅茶更一度超越其他茶類,成為台灣茶業重心。
台灣紅茶在1930年代後期一度成為台灣茶業重心,但六、七○年代起茶業景況衰退,本土紅茶廠風光不再,改以進口茶為大宗了。
沈潛時期:進口茶風光
二次世界大戰後,日本殖民統治結束,台灣紅茶盛世仍然持續。1960年代,茶園版圖進一步拓展到東部的花蓮鶴崗與台東鹿野。
此番榮景大約維持到六、七○年代,因整體茶業景況丕變而逐步衰退。特別在1970∼1980年間,全球能源危機加上台幣升值,外銷競爭力萎縮,內銷市場抬頭,在國人喜好需求主導一切的情況下,青茶類如烏龍、包種等蔚成主流,台灣紅茶產業於是就這麼漸漸沒落;滿山茶樹若非任其荒廢、便是拔除改種檳榔。
到後來,台灣紅茶大約只剩南投魚池一帶還有零星種植。花蓮鶴岡方面,原本由土地銀行經營的鶴岡示範茶場於1998年關場之後,竟也再難得見影跡。
即使進入八○年代,平民茶飲勢力抬頭,街頭巷尾泡沫紅茶茶攤茶店遍見,包裝紅茶飲料借助便利超商零售通路體系全面深入百姓家,紅茶茶包更逐漸成為辦公室與簡餐咖啡館中隨處可見的尋常茶風景,但也幾乎全非在地本產。
影響所及,台灣茶曾經輝煌的出超態勢正式走入歷史。——為因應逐年遽增的龐大需求,來自錫蘭、越南、印尼的廉價細碎型紅茶葉大量進口,並於九○年代超越出口量,台灣正式成為茶葉進口國。
茶藝復興:本土茶精緻化
這番沈潛光景一直持續到九○年代末期,才在各種因緣聚合與政府相關單位、茶農與業者們的努力下,終究又漸漸透出曙光。
在我的觀察,此波新紅茶風潮的吹起,與當時發生於城市年輕一輩飲食愛好族群裡、對精緻紅茶的崇尚憧憬頗有關係:對歐風或日式洋風消閒享樂方式與氛圍的普遍嚮往,致使下午茶風氣逐漸普及,各種精緻路線紅茶館與專賣店紛紛林立,諸多國際著名紅茶品牌陸續引進。
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特色是,與英、法、日當刻流行趨勢高度同步,新一代的愛茶人,關注點不僅在於品牌、茶款分類,連茶葉本身的產區風土、茶園、等級、海拔高度、春摘夏摘秋摘⋯⋯都自有其追求和專精講究。
流風所及,與台灣咖啡近年的炙手可熱景況相似,這般對優質紅茶產地、身世來由的關注,原本曾經盛極一時、卻因外銷市場的消退而幾近凋零不存的台灣本土紅茶,在越來越多的紅茶愛好者們的關切和追尋下,開始有了嶄新的發展契機。
最關鍵原因還有,1999年九二一大地震災後重建計畫中,選定紅茶做為南投產業發展重點──各方因素推波助瀾下,台灣紅茶終於開始重新萌芽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