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五七特輯《 20201031 《孤味》：台灣女性溫柔中的堅毅

台南知名蝦捲餐廳的老闆娘林秀英在迎來七十大壽的這一天，卻接到，離家三十幾年的丈夫陳伯昌過世的消息。

所有的愛恨情仇全都隨著喪事的到來浮上檯面，陳家三個個性迥異的女兒阿青、阿瑜和佳佳回到台南家裡，然而面對爸爸的死，秀英積累多年的怨懟，看在女兒眼裡卻似乎成了一種執拗，家裡的每個人都揣著自己的秘密和心事，愛著彼此卻總是帶來傷害。那些藏在過去每一段日子裡的結，終究只有身為家人的彼此能解開…

台灣女性在任何時代都保有她們的溫柔與堅韌，從來沒有在一部電影裡看見這麼細膩的刻畫，看得見強大裡的柔軟，慈悲中又見堅毅。

因為所有的人事物都是那麼真誠，即便迂迴也是那樣善良，用愛與溫柔凝視著彼此，所以喜歡這片土地。在每一回平凡生活的光景裡，都能看見台灣傳統家庭裡的羈絆，而那裡面有著一個個女性的身影，她們或許沒能像今日的女子們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但她們的眼裡永遠都有一種溫柔，而那些視線交織而成的網，就是家的模樣。

台詞上有好多好多可以再雕琢的地方，可是這個故事太有味道了，每一幕都是再瑣碎不過的日常，卻讓人物和情感都如此立體，小小的、堅實地串起了話語裡的怨、不理解、心疼與遺憾，帶你去到很遠很遠的以前與以後，而每一句話的起點與終點都是愛與牽絆。

台灣女性的力量是很特別的，無關過去與現在，她們都代表著一種柔軟與堅定的凝視，用溫柔與嚴厲撐起一個家，卻也具備著為這個家挺身而出、擋風遮雨的勇氣。

每個人總有自己的追求，但始終覺得台灣女性最美的地方在於，她們的追求裡展現了無比的韌性，並且告訴我們每一份追求裡面都應該有愛，都可以保有對世界與人的寬恕與溫暖。

家中的老大總是背負著最大的期待，卻同時也有選擇權，可以拋下所有的眼光去做自己喜歡的事。阿青是比飛鳥還自由的存在，總是短暫停留卻擔待不起一生守候。做著自己喜歡的舞蹈工作，抽菸似乎快成了藝術家性格的代名詞，她愛著自己與世界上的一切，所以四處漂泊，哪裡有愛，就往哪去。

所以她總被說像爸爸，於是她成了媽媽綁住自己的枷鎖，對爸爸的怨恨全都到了她身上，也正因如此，她比誰都希望媽媽放過爸爸和她，更放過自己。

謝盈萱的表演在玩世不恭裡又添了一點不安，我想那是因為阿青始終深愛著她的家人，所以即使她被媽媽緊緊抓著不放，即使她始終想翱翔在天空，她還是選擇降落，因為比起一個人飛翔，她更想要讓媽媽和愛的家人自由。

人總說中間的孩子特別辛苦，不得人疼卻也背負著同等的期待，阿瑜大概就是這樣的孩子。看著那個和爸爸無比相像，叛逆的藝術家姊姊阿青，她知道她不能和她一樣瀟灑，因為這個家總得有人撐起來，而媽媽也冀望著她，她也以為，如果她努力當上了醫生，爸爸就會回來。

特別有感觸的是阿瑜的一句「我做醫生就不是為了賺錢」，她努力了三十幾年，就是為了想要給這個家一個圓滿，沒有人知道，也許她早早就放棄了真正喜歡的事情。

可能你的生活中也會有這麼一個女性，有出色的事業成就和美滿的家庭，日夜疲於奔命張羅著家庭和工作上的大小事，她很喜歡吃蔥油餅，於是你總是會買蔥油餅給她，但當有天被問到她最喜歡的食物，你回答：蔥油餅時，她卻會又生氣又難過。

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便宜、因為方便。我想這樣的感覺是相似的也是這樣子的，做醫生賺錢和蔥油餅差了十萬八千里，但不喜歡的東西在一個人眼裡卻沒什麼差別。她做醫生從來不是因為喜歡，更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盼著有一天爸爸會回來，在那天之前，她都會把自己喜歡的放到一切的後面，代替爸爸和媽一起撐著這個家。

「講話一定要那麼難聽嗎？」阿瑜的臉色和這句話從電影的開始就把我帶回了很久以前過年家族聚餐的場面。

大辦桌的場面實在刻畫得太深入，擺滿桌菜的大圓桌往往不是主角，桌邊圍著的人才是重頭戲。進去餐廳間細數著排山倒海而來的稱謂，還沒入座就一一與素為謀面的叔公、嬸婆們熱絡地打著招呼，餐桌上隔著菜餚在空中蔓延的是彼此小孩的學業成就與無止盡的相互恭維，偶爾摻雜著大長輩的高談闊論，緊接著而來的便是來自父母要求「敬一杯」的指令，儘管大部分時間手上拿的都不是酒。

真實的人情交流中卻總帶著幾分虛假，但那確確實實是台灣傳統社會家庭的樣貌，特別是在親族關係逐漸疏離的當代更是如此，撇除個人的喜好，《孤味》對於台灣親族間的生活、交流與言語互動的呈現是非常傳神的，每一個場景都可能在現實中同步發生，從演員的口氣、眼神到互動，都非常非常有味道。

也不得不提阿瑜為了過期的辣椒醬和佳佳和秀英起衝突，和佳佳與阿青在床上談心的那兩場戲。負責照顧父母與在外打拼賺錢的子女總是容易在過年的團聚時光起衝突，不外乎都是為了食物、為了水電、為了行程、為了爸媽的生活需求，這裡面其實充滿了愛，卻會因為不理解而不小心傷了彼此的心，但正可以從如此零碎的衝突裡看見，那些更細小而美好的情感是如何填滿我們的生活的。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綿長、重複發生的瑣事在引著生活向前，日常的光景把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織成一面綿密的網，或許偶爾厭煩、偶爾打結，卻仍然甘願棲息在網上，為彼此解開每一個死結，然後牽起彼此的手在生活裡繼續走。

台灣一直是塊有情的土地，我們能站在這片土地上，用愛和寬容去看著彼此，然後牽著手一起散步，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沒有什麼過不去，我相信，沒有什麼是愛和理解解不開的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