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失去愛了

母親應該是女性角色裡，最難捉摸的一個身分，或者應該說，比起女孩的彆扭，從旁觀的角度，切換不同的身分辨識母親的悲喜苦痛，是生命裡難以言述的艱難。特別是跟母親有著同樣的性別、有著同等的細膩和一模一樣的彆扭，就更容易深陷之中，那些關於「愛與不愛」的自我對話，常常糾住對話裡的縫隙，非得與母親來場攻防，好像占了上風，終於能攻陷母親築起的城牆。（殊不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母親怎麼可能會放下自己圍起的城，讓妳輕易一躍進入她的心房。）

後來抽身選擇不以孩子的角度仰望那個總是故作鎮定為了掩飾自己驚慌的母親，總是與她唇槍舌戰，該說的說了，不該說的也口無遮攔的，像命中紅心似的刺穿她看起來就是想占盡上風，實則小心翼翼不露出的軟弱。

我總是急欲地想問：「妳到底幹嘛這樣說？那樣想。」我總是想破腦袋想找出母親能夠思考的角度，用著對比的方式形容，好讓她知道：「啊就不是妳說的那樣！」但始終無法找到搬走母親壓在身上那顆大石，那些自我懷疑和總是擔心「孩子一定覺得我不夠好」的自我否定。

被逼急的時候，誰也不讓誰希望對方停下來，停下不停放箭的那隻手，卻始終沒有誰能在那個瞬間發現暫停一下，日子才能繼續下去。

倒是日子也沒有因為不暫停而無法前進，總是不斷地等著上回那場征戰的傷口癒合，再往下一個戰場繼續前進。那樣的唇槍舌戰好像成為共處過久就會一觸即發的戰火！

而我終究找不到，母親究竟為何總把自己困在某一種擔憂、害怕裡？以為她總是對我滿懷不滿地想打壓我已成年的人生，認為她總想把我變成她希望的樣子，直到她說著：「教我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母親。」我才意識到，她不滿意的是她自己。

〈還是失去愛了〉

漫天炸響炮竹聲
聽不清楚妳在說
眼淚伴著　吼叫著
妳到底懂不懂
我說

妳九十度彎著腰
對不起
說著
自憐的憤恨

我以為
他也把妳的恨帶走了

我以為
沒有恨
就有愛

漫天炸響
我的悲傷
妳深深長長的
恨

教我
妳說

教我如何成為一個
合格的母親
妳說

我以為
失去父親的愛
也是我無法直視的

我以為
妳聞到我鹹鹹的眼淚
妳聽到我緊張的害怕
撫摸我發抖的羽翼
飛也飛不高

還是失去了愛
在妳跨不過
拋不下的
悲傷與恨

我還是失去了
母親的
愛

〈還是失去愛了〉20160223寫於iPhone備忘錄，有稍作修改

成為一個女人的孩子，特別是女兒，需要具備的不是多麼優秀的才能，也不是多麼體貼的善解人意，也許只需要一種不與母親的彆扭一起糾結的能力。旁觀著母親連自我肯定都害怕得無法確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母親；觀看著她總是想盡辦法要做到她已然跟不上孩子的世代、孩子的思考，而感到的精疲力竭，更自我懷疑自己身為母親的角色。

後來我相信在那個我想我還是失去母親的愛的瞬間。母親可能在內心自我糾結、彆扭到外太空去，我得想盡辦法將她從外太空拉回來，像問著一個小女孩一樣：「欸，妳現在是這樣嗎？」「欸，所以妳是想怎樣？」「欸，妳心情不好為什麼？」「欸，妳幹嘛又不跟我講話？」

多問幾次，母親多不耐煩就多問幾次。慢慢她就會從外太空飛回來裝作沒事的又繼續完整她自己心裡那個「合格」母親的角色。

成為一個總是刁鑽地想占上風的母親的孩子，愛自己的能力要比母親愛你的更強大，那樣才有餘力從母親不經意露出軟弱的縫縫裡鑽進她的心房，帶著她遠離她始終覺得不夠合格成為母親的自我否定。

母女之間說愛太難。誰先意識到對方的情緒與自己無關而待在一旁陪伴，就算是很深刻的愛了。（沒有母愛不會死啦！跟媽媽比誰比較彆扭，媽媽是不會輸的XD）

圖：2016農曆年撿到的奶貓，當時應該就是為了這隻貓吵得天翻地覆。沒養幾天死掉了。Canon AE-1

後來我才知道，母親連表達傷心都是用很無法理解的方式表達！（弄懂了也就好了。）啊！是隻好可愛混到暹邏的小小貓。後來母親成為浪貓的愛媽，也慢慢在浪貓的出生與死亡中面對那些喜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