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郗孝成只覺得心頭紛亂,將那碗杏仁茶端起來又喝了一口。此刻碗裡的杏仁茶已然不那麼燙口,但他先前燙到的舌頭還是熱辣辣地疼。
兩人就這麼在書房裡一口一口地啜著杏仁茶。
「三郎。」就在碗裡的杏仁茶快見底的時候,郗孝成突然叫了一聲。李倉知行三,母親和舅舅叫他三郎,郗家人當年也是這麼叫的。「你當初要是沒把那條腿治好,今日說不定沒這麼多煩惱。」
「我不想這件事。」李倉知頭也沒抬地道:「今夜之後,你也別去想。」
郗孝成嘆了口氣,道:「我原本想著田長鈺那刻薄鬼可恨至極,現在想想,他只是迂了點,又老愛拿話堵我,還不至於要我的命呢。」
李倉知淡然一笑,轉頭看著郗孝成,喚了一聲:「孝成。」
郗孝成抬起眼睛看他,心中隱隱有個不好的預感。
「我母妃要我問你,你可和令兄令堂提過樂平的事了?」
聽到「樂平」二字,郗孝成微微紅了臉,連連擺手,道:「沒……還沒有。」
「這事不能再拖了。」李倉知道:「父皇近日就要決定樂平的婚事,你若是不想尚公主便直說,我和母妃回一句就是。」
郗孝成的臉更加紅了,道:「明日……我明日一早就說。」
「那就好。」李倉知點了點頭,道:「這茶喝完,你便先回去吧。」
※
是夜,鎮南王府,正房。
北方天冷,但鸞姬仍是照著南方習慣,讓人燒了熱水洗浴。這熱水得來不易,先是內院管事婁紅妝親自過來,要鸞姬的隨身侍女什羽將行李挪到西廊耳房,否則不給熱水,什羽二話不說,轉頭便指使正在搬行李的侍衛潘瑞祥去廚房砸開門鎖,硬是燒了四五桶熱水提到正房來,為此吵嚷了好一陣子。當時鸞姬與司徒仲林正與賈述說話,兩人無暇理會這些小事,便也由得下面的人去了。
沐浴過後,司徒仲林來到房內,發現鸞姬已然換了衣服,右手拿著一張用火漆封緘的白麻紙坐在燈下,左手摁在桌上,眼睛看著手底下的東西。他走近一看,方才發現鸞姬指尖摁著一隻奄奄一息的蝴蝶,那蝴蝶白底朱紋,像是用紅紙剪出來的團花一般,十分特別。
「撲火來的?」他隨口問道:「死了嗎?」
「還沒。」鸞姬微微一笑,對那蝴蝶吹了口氣,方才撤手。少了桎梏,那蝴蝶登時拍著翅膀,輕飄飄地遁入空中走了。放走蝴蝶之後,鸞姬撮唇打了個忽哨,之後屋頂上登時響起重重交錯的拍翅聲響,聽起來至少有五六隻鳥飛了起來,四散而去。
司徒仲林抬頭看了一眼,問道:「那蝴蝶有什麼古怪嗎?」
「還不知道,之後再說。」鸞姬轉過頭,將手中的白麻紙一揚,問道:「許泗剛拿來的,這是什麼?」
「太醫署開給定王的藥方,聽說裡頭用了一種南方特有的藥草,能讓癱瘓的人起身行走。」司徒仲林坐在床榻上,道:「我讓許泗去太醫署抄藥方,想讓阿鸞妳看看,可知道是哪一味藥草?」
「能讓癱瘓的人起身行走?」鸞姬揭開火漆封緘,展開藥方,笑道:「這還真是……」
然而她的注意力隨即落在藥方中「玄思草」三字之上。
這是……
司徒仲林見她神色有異,想是看出了什麼玄奧來,也不開口催促,只是等著。
半晌,鸞姬抬起頭來,神色鄭重地問道:「仲郎,你說這藥方是太醫署給的?可知道是誰配的?」
「一位譚太醫,叫譚灝明。」
「能拿到他實際上配出來的藥嗎?」
「恐怕不容易。」司徒仲林搖頭,之後問道:「這藥方當真有問題?」
「不好說,得問問這位譚太醫。」鸞姬搖頭。
「明日我恐怕不得空,改日……」
「無妨,這點小事,讓什羽去辦就行。」鸞姬道:「你母親今天是不是摔了?腳還好嗎?」
「倒不是摔,是軟了腳。」司徒仲林嘆了口氣,之後忍不住大發牢騷,道:「司徒良這厮的腦袋也不知道怎麼長的,我娘這個年紀,要拜佛讓她在家裡的佛堂拜就是了,偏偏去了報恩寺,報恩寺前的那個石階是出了名的陡,我娘如今還走得動嗎?當真要去,弄個軟轎扛上去就是了,還放任她自己下來走……啊。」
說到此處,司徒仲林突然回頭看著鸞姬,道:「是了,我還想著剛剛那隻蝴蝶有些眼熟來著,我今天在報恩寺也見過一隻。」
「這京師的蝴蝶還真有趣。」鸞姬若有所思地道:「長成這個模樣,怕是會被人捉來貼在窗紙上吧。」
「這種蝴蝶不知道是打哪來的,從前上京倒是沒見過。」司徒仲林又溜了屋頂一眼,之後道:「還有件事。我娘說,明日要請報恩寺的住持去做個道場,消災祈福,備了極好的素齋,若是大巫您不嫌棄,給您留了位子。」
「長者賜,少者自不敢辭。」鸞姬笑道:「仲郎,既是你母親做道場,你也去嗎?」
「自然是去。只是我明日一早得去找徐肇基,這事宜早不宜遲,皇帝老兒催著我去郭府請罪,請罪之前,我得先找到老徐,把話問明白。」司徒仲林道:「等我回來,再一起去吃那個勞什子素齋吧?」
「也行。但你若巳時過了都沒回來,我就自己先過去了。」鸞姬道:「你要去找徐將軍,可要給你備幾道咒符?」
「這倒不……」司徒仲林的手揮到一半,又放了下來。「還是向妳借幾道好了。老徐今日躲著我,明日肯定也不見我,得攻其不備。不然後日朝參,又要被問怎麼還沒去郭府請罪,也是麻煩。」
「你想怎麼做?」鸞姬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