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我背著背包走進巴黎,青春像是即將從指縫間流逝的沙,我不想錯過任何一刻。當你問我最愛的十部電影,我或許能輕鬆列出一個清單,但要我挑出一部改變了我的人生的——就只有這部:《愛在日落巴黎時》。
距離那個夏天已經過了九年,九年後我終於願意提起筆,重寫這段故事,因為,愛在三部曲每部作品的間隔,恰好也是現實中它們留在我生命裡的軌跡。即使時光遠去,九年前那個煙草氣味混著咖啡香、餐墊紙上胡亂寫著漢字的巴黎,還是那麼鮮明地印在我的記憶裡。
要理解這部電影如何改變我的生命,得先從它們的起點說起。當年,《愛在日落巴黎時》是我心目中最美的愛情電影之一,光是台詞就能在心裡一字不漏地背誦。它是《愛在黎明破曉時》九年後的續篇,傑西和席琳隔了九年後重逢,地點在巴黎莎士比亞書店——那間藏在塞納河邊,無數文人騷客朝聖的書店。
那時,世界還很喧囂,沒有口罩阻擋我們的呼吸,也沒有距離限制我們的流浪。那時,我還是個初出茅廬的背包客,在異鄉的沙發上過夜,懷抱著破英文和無限的自由。我不怕迷路,也不怕獨自前行,我只想抓住那些不可重來的青春尾巴。八月,我來到了巴黎。
莎士比亞書店,有著超過百年歷史的木地板,踩上去,彷彿可以聽見歲月在腳下的呢喃。狹窄的樓梯通往二樓,一張斑駁的書桌旁,海明威的靈魂仿佛還在那裡低聲吟誦。這裡被稱為全世界最美的書店之一,也是我最愛的電影裡,那段重逢的起點。當然,它早被我列入此行的必到名單。
“Be not inhospitable to strangers, lest they be angels in disguise.”
“不要冷漠對待陌生人,他們或許是喬裝的天使。”
書店某個角落刻著這句話,我站在那裡,像是被定住了一樣。反覆讀著,反覆默念,我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個無聲的漩渦,任憑所有感覺在心頭翻湧。那時,我在書店裡徘徊著,想要將每個角落烙印在腦海中,想像著無數陌生旅人曾經在這裡駐足,帶著他們的故事來來去去。
走出書店的時候,我迫切地想要和它留下一張合影。像是某種儀式,我必須有這張照片,才能讓這一刻不朽。人群像溪流一樣在身邊湧動,我在那些陌生的面孔中尋找,然後,我看見了他——
“抱歉,可以幫我拍張照嗎?”
我脫口而出,用中文問眼前這個有著黑色長髮、揹著相機的男人。他看起來很會拍照,像是專業的攝影師。我認為他是香港人,也許是因為他眉宇間的憂鬱裡藏著點熟悉的味道。然而,他不是。他是個日本人,一個在巴黎旅行的日本攝影師。
我們在莎士比亞書店相遇,只因為同一部電影——《愛在日落巴黎時》。
我和他坐在書店對面的咖啡館裡,從傑西和席琳談到黎明的破曉,從巴黎的黃昏聊到午夜的墮落。九年後的故事還在我們的語言裡流轉,而那些沉默的瞬間,像是一杯微苦的黑咖啡,無法吞嚥,卻讓人上癮。我們只是兩個異鄉的旅人,命運偶然交錯在這座城市裡,因為一部電影,短暫地成為彼此生命的觀眾。
但電影和現實終究不同。浪漫只在銀幕上閃爍,現實中的我們不過是兩個行走在巴黎街頭的陌生人。時間到了,我們終將道別,然後繼續各自的旅程。
我想,那就是那年夏天,《愛在日落巴黎時》留給我的禮物:短暫而真實的相遇,像一場無法重來的對白。當我們彼此轉身的那一刻,我看見了傑西和席琳,我們就像他們一樣,在故事的某處失散,又被某個念頭牽引著,最終仍回到自己的軌道。
有些電影,改變不了現實,但它能改變我們看待現實的方式。那天,我獨自一人在巴黎的黃昏中漫步,煙草味在空氣中瀰漫,我依然記得那句刻在牆角的話:
“不要冷漠地對待陌生人,因為他們或許是天使所喬裝的。”
而我想說的,是——
“不要冷漠對待那些看似不會改變我們的人生瞬間,因為它們,終究會成為改變我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