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鬼軍送棺案（4-5）

長孫鏑皺眉道：「佛教僧侶侍奉菩薩，本就該齋戒食菜，不成食葷？」花盈緋夾起一口剔縷雞，緩咀細嚼，肉汁入喉鮮甜，慢道：「天竺佛國，遍地梵宇僧樓、寶塔舍利，自古沙門食三淨肉、娶妻納妾，梁武始斷酒肉。」花盈緋此話不錯，究竟沙門僧侶該食菜食葷，長孫鏑亦說不出所以然也。那王文同出身軍伍，後拜光祿少卿，因忤旨隋帝，左遷恆山郡丞，性格狂悖嶮毒，曾剡木為橛棒，毆人潰爛，此番隋帝再度任命欽使，愈加殺伐果決、誅鋤異己。

刁鋒、柴紹自是知隋帝命王文同職掌司隸刺史，欲壓制日益強大的佛教，平衡昭玄十統勢力，尤其暗地裡調查婆利耶磨昭玄大統座下，那支神出鬼沒的破戒僧兵。柴紹滿注酒觴，高舉，連敬花盈緋三杯，遑論敵友，想他大隋能出如此箇俊秀豪傑，值得欣喜。

玉漏銅壺夜即禁，蠡苑眾人拜別刁鋒、柴紹兩子，他日江湖再會，則出城回碼頭驛站去。當夜，花盈緋喚來長孫鏑和樓敷，囑咐幾句，便獨自外出，往西北方十里開外的龍興寺，施展輕功奔赴。

行經燧皇陵時，花盈緋一時念興，前去瞻仰陵冢，肅穆地打亮火摺子，跪拜祝禱道：「燧皇爺爺，恩謝您於瑯兒流浪諸邦時，賜垂榆柳春火、棗杏夏火、柞楢秋火、槐檀冬火，四季辛勞撫育瑯兒成人。」伏身叩首再三。來至閼伯臺階下，花盈緋伸頸望瞧，廟門已閉，他莞爾憨笑，飛身上階越牆，偷入廟內，對閼伯像焚香參禮，又步向廟背觀星故址，選定一處雉堞剁口，弓膝懸足慵坐，並鬆脫腰間酒壺繫繩，拔蓋痛飲，極目遠眺夜景嶇嶔，但見千船收帆、舟楫攏槳，傾耳聆波瀾，江渚響爭流，他花盈緋猶若清風明月，自放山水而遺世獨立，可謂棲川怍淵沉。

適得紓樂之際，俯瞰龍興寺庭及其後苑所鄰南湖，兩處多顆星火明滅，花盈緋原不以為意，然星火晃動急速、忒不尋常，彷彿多人亂竄蹦顛，他今晚本就要來訪龍興寺住持，勸他領弟子們暫避王文同麾下軍官。花盈緋停飲掛壺，下閼伯臺，奔往龍興寺。

龍興寺乃宋城附近繁多小寺之一，香火雖旺，然與少林寺、惠山寺兩派武林勢力相提，雲泥之別，滕山贈盟會帖給三十六洞天派、龍興寺等，分明昭告武林可明搶豪奪，用心險惡。龍興寺大門微掩，悄無人聲，花盈緋推門進入，發現四周情況並不凌亂，寺僧一夜淨空，看來主持乃大智之人，早帶弟子們躲難，不願衝突。蠡苑明日便要動身前往寧陵，此地既無殺戮，花盈緋得閑早些回哨探休息、養足精神，正欲離去，後苑驟傳隱約吵雜聲，判斷應是南湖畔有異狀，趨身前探。

後苑一堵牆相隔，吵雜聲果從牆外南湖畔傳進，花盈緋力聚指尖，戳穿磚牆縫隙，輕聲拔出一塊磚頭。透過孔洞，可見湖畔一隊軍伍二十來人，持火炬，皆身穿曲裾深衣、外罩玄甲，玄甲刻印葛土德合徽紋。花盈緋一驚，眼前這支軍伍，如什不缺敘述，人人赤紅祒褲綁腿甲、頭戴幘巾武冠，一派曹魏軍裝束，寧陵鬼軍竟出現此地，擎刀團圍一名面蒙黑紗的女子。

一鬼軍陰幽說道：「奉王文同大人之命，斬殺佛教妖妄。」那女子織錦白服下身形婀娜，頸佩珍珠鍊、頭簪白玉釵，手持一串木念珠，即使身處險境，依舊舉止貴氣、無畏強恃，柔聲淺笑道：「菩薩專降鬼，鬼軍送棺方教妖妄。」三名鬼軍冷哼，同時發動刀招，劈、砍、撩、斬，非係同門，然招式凌厲狠辣，豈日早那群庸碌軍爺堪比，花盈緋心下一凜，已瞧出那三名鬼軍武功儼然出自齊雲山派、雁蕩山派、三十六洞天派，棄劍使刀，欲瞞藏真實身份。那女子履踩位移奇特，左足踏前一步，右腳爾地倒滑，拉體將跌，倏忽又左旋偏彎，三人刀招盡數落空，當刻那女子雙腕穿過串圈，正反蹋撐一翻，木念珠頓成蝶狀，她側身迎刃，把木念珠交叉結口，套入一名鬼軍的鐵刀，纖臂劃圓，刀刃應聲折斷。眾人大驚，以木擊鐵，那女子武功詭譎非常，偕同花盈緋在內，無一識得其派別源流。

鬼軍拋棄斷刀，目光兇惡地盯視女子，她淡道：「萬壽子，你何時做了蕭銑和杜伏威的走狗？這招『太素解形』鑿痕忒重，怎稱太素？你難比白嶽子。」被那女子識破，萬壽子盛怒道：「閉嘴！我哪點兒比白嶽子差，掌門師兄居然擇那絀子代理掌門！」那女子低笑道：「本道齊雲子無能，然他擇白嶽子、不擇你代理掌門，倒得高看他一等。」

另名鬼軍獰笑道：「別同她廢話！龍興一和尚寺空無半人，徒留妳一年輕女子，想來是與寺裡僧侶勾搭好上，通風報信，避逃王文同屠寺，嘿哈，倒省下我等功夫⋯⋯瞧妳骨酥膚膩，快褪面遮，讓老子瞧一眼妳妖嬈淫媚的狐騷模樣兒。」女子眼色一沉，寒目說道：「蝣晷山莊陶莊主向來自負富貴閑人，一心忙與蠡苑攀比，如今你晁翪摻和這事兒，陶莊主也不管教。」花盈緋聽那女子提及蝣晷山莊陶鵠年，不禁苦笑，此人效仿陶淵明，於揚州同安郡、南山山腳結廬，宣稱行商發家致富，財力雄厚、武功頗高，確實喜攀比蠡苑，沒少挑麻煩，惹擾苗多算諸多懊惱。山莊內眾，咸遵循陶鵠年崇尚魏晉清談玄風，漠視廟堂政事。

晁翪訝甚，他鮮少外離蝣晷山莊，那女子得識他，足見亦武林中人，他猝施一招「三徑就荒」，風撼松聲濤、澗浸菊涌潭，刀法開闔剛猛，纏鬥那女子，並向其他人喊道：「還不動手！此女知曉我等身份，若她遁逃，後患無窮！」鬼軍們相覷，不少人師出武林名門，合力圍剿孤身弱質女流早違祖訓、倍感汗顏，如今要拔刀殺那無冤讎的女子，萬不可行，晁翪見夥伴們猶豫不決，急怒喊道：「咱們同舟共濟、榮損俱負，你們已幹下不少事兒，師門怎容！快些制伏此女為上！」一名鬼軍大聲回道：「晁翪，你們幾欺人在先，好話盡說助師叔掌位，如今妄想嫁禍污衊麼！」鬼軍間頓起內訌爭吵。

花盈緋尋思：「那日瓜子言語鬼軍非他所為，還道他謊詐，未承想竟是蕭銑、杜伏威兩人聯軍，說不得古魏圜錢便是鬼軍間聯猭信物，只是蕭杜兩人從未沾手江湖之事，何能召集此多武林人士為其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