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球非生活,儘管彼此有聊不完的相似性。把兩者攤開來區分或許是好主意,但老球迷如我必定能發現,比賽是如此狡猾的複製了更大的行事曆。迷人的四月帶著樂觀的情緒;六月歡快而喧囂;艱辛、嚴肅、永無止盡的公事在仲夏夜追逐著;九月進行結算。秋季突然畫下休止符,我們期望、接近祈求的盼望在帷幕降下之前,經歷一場漫長又輝煌的最後冒險。
安吉爾(Roger Angell)-著名的棒球作家,被廣泛認為是美國最優秀的作家之一,週五在曼哈頓家中去世,享年 101 歲。比起記者,他更以球迷自居,以風趣、充滿開創性的敘述幫助讀者建構圖像。安吉爾形容紅襪隊名人堂捕手菲斯克(Carlton Fisk)從蹲捕站起像是「延伸至屋簷的鋁製伸縮梯」;形容紅雀隊強投吉布森(Bob Gibson)的表情「習慣性的怒目而視*」;敘述「小子」梅斯(Willie Mays)追逐飛球「跑得又快、又遠,球像是在空中等他就定位」。
在安吉爾的長年寫作生涯中,創作多本棒球著作如:《Late Innings(1982 年)》、《Once More Around the Park》等。每當秋季,《紐約客》網站上都會刊出他的評論,總結整年賽季的起承轉合。棒球季似乎還在延長,直到他的作品刊出。
*吉布森後來解釋,是因為自己近視太深,為了看清楚捕手暗號瞇眼導致表情凶狠。
Photo:Mike Groll / AP Photo
在《紐約客》雜誌寫作可說是家庭傳承,母親凱瑟琳(Katharine Sergeant Angell White)是雜誌首批編輯之一;繼父懷特(EB White)同樣是雜誌作者之一,相信很多人童年時期都閱讀他的作品《夏洛特的網》。安吉爾二十歲時首次投稿《紐約客》,1956 年繼承母親的編輯辦公室,成為雜誌社正職員工;1962 年一次主管要求,他前往春訓基地尋找素材,成為走上棒球作家之路的開端。
安吉爾的第一篇棒球文章聚焦紐約大都會隊,這支球隊與洋基隊形成強烈對比。相較於光鮮亮麗的條紋軍,大都會隊就像百老匯大道巷內,搭乘地鐵通勤的不起眼民眾,與洋基隊形象的鮮明對比,讓這支躲在陰影之下的球隊培養出一群死忠追隨者。坐在觀眾席上,安吉爾記錄下球迷們的一舉一動,每一次得分、振臂;每一次失分、怒吼:「這些為大都會歡呼吶喊也是為了自己,這來自一種扭曲、半理解的認識。我們投射自己在他們身上,在群體中,不起眼的大都會永遠比耀眼的洋基多。」
半世紀的寫作,雖然安吉爾不喜歡,但他獲得了「棒球桂冠詩人」的稱號。2010 年他入選棒球名人堂、13 年獲選美國棒球作家協會職業卓越獎,成為首位非棒球作家協會成員的獲獎者。
2000 年,我與羅傑(安吉爾)一起去大都會主場觀看世界大賽第五戰,碰巧成為當年最後一場比賽。坐在左側看台,羅傑從托瑞(Joe Torre)低調的領導能力、謝亞球場(Shea Stadium)過早衰老、他最喜歡的球員名字,聊到最好用的筆記本。我希望能坐在看台上聽他談論一整天,可惜比賽沒有進入延長。
「結束啦!」羅傑帶我進入洋基隊休息室。穿越香檳噴濺的拱橋,他帶著愉快的心情走向托瑞、坐下,一言不發聽著布朗克斯大將軍對著年輕記者們發表勝利宣言。說到一個段落,托瑞停下,轉頭望下羅傑問到:「我有說對嗎?」,彷彿詢問師長的認同。羅傑點頭表示同意。
坐了一會,羅傑起身:「我們該去看看輸家們,他們也有故事能說」。我們趕到主場休息室,大夥兒鬱悶的挑選吃著點心,台上教練照慣例勉勵、發表明年展望,羅傑一一抄下。米德筆記本(Mead Notebook)已沾滿墨水,他領著我再度經過敗者與勝者,爬進他的休旅車,方向盤後方的羅傑以驚人的車速行駛在中央公園大道上,談到明年,離春訓還剩四個月。
-《紐約客》編輯、普立茲獎得主瑞姆尼克(David Remnick)
安吉爾就是棒球史,洋基隊在他出生後三年拿下隊史首冠;從吉布森主宰死球年代,到達林(Ron Darling)與維歐拉(Frank Viola)的投手大戰;見證史丹格爾(Casey Stengel)帶隊的洋基王朝,到「永遠的隊長」基特(Derek Jeter)退休;他參與 1998 年全美瘋狂的「Long Gone Summer」,見證全壘打紀錄一次又一次刷新;他見證無數名人堂球星誕生,見證魯斯(Babe Ruth)與大谷翔平兩位跨世代球星重新定義棒球。
安吉爾說棒球是對作家最友善的一種運動,因為比賽節奏恰到好處,作者可以觀看比賽、記分、觀察四周做筆記,有時能在這三小時中想出獨特的主題。他曾這樣形容感情:「每個人都需要深深的依戀與親密的愛,每晚、每個人都想有人陪伴,在黑暗中,緊貼著臀部、腳、裸露的肩膀,緊貼著觸手可及的甜蜜與溫暖。」;他則這麼形容棒球:「我喜歡棒球,它緊貼在身上,卻也意味會傷透你的心。」
安吉爾痛恨《夢幻成真(Field of Dreams)》這部電影,太過不切實際,脫離棒球與美國生活間的聯繫。他經歷過那段時期,球員們不是大老粗就是醉漢,他們痛扁裁判在酒吧旁邊打球。電影結尾的一段話讓他胃痛,說什麼棒球在美國美好時更好看,但電影談論的是美國種族騷亂最嚴重、實行禁酒令的時期。對安吉爾而言,懷舊要保持警惕,就算現在的比賽講求全壘打、三振,但棒球一直在變得更好,球員們更快、更壯、更強。
安吉爾書寫棒球不是因為電影談論的幻想與懷舊,只是出於他對球賽無盡的變化性帶來的美麗、愉悅與興奮。
Photo:Brigitte Lacombe / Doubleday
靜靜坐在上層看台看著球場
眼睛因陽光半閉
專注球的流動
投手站在土丘,蓄勢待發
惰性的棒球,物理的一小部分
現在,突如其來發動,他給了它加速度
朝著指定方位,呈現一條直線
科學家們熱切討論動人的數字美學
或許棒球場是那少數地方
一般人也能一窺數字背後的奧秘
場內,時間流逝不同
除了比賽事件,沒有時鐘標記
出局數是唯一的時間準則
你要做的就是完美執行
保持揮擊,保持一線生機
當你擊敗時間
成為永恆
-羅傑.安吉爾
Photo:Todd Heisler / The New York Ti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