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是去宜蘭拜訪朋友,住了有二十年的宜蘭人了。抓了抓衣襬說道住在這老是下雨的地方太久了,也想不到要去哪裡玩。便揪了他姐一起,再約了隔壁鄰居,一塊將我提溜進附近的桌遊店。說是這打發時間最快。
其實我並不喜歡玩桌遊,並不是沒找到趣味的緣故。而是對那時的我來說,約莫現在也是,要瞭解透徹與適應新的「規則」是疲累的事情。畢竟「規則」已經遍佈了生活的每一處。比如曾經必須準時去學校,比如現在得知道稅怎麼報。
但總歸是踏進了那間擺滿鮮豔盒子的店裡,一盒一盒地桌遊磊得高高的,好像某種糖果紙店,又或奧利凡德的魔杖店。你得找到適合自己的魔杖,溫咖顛拉維啊薩~ 才能像羽毛一般飄浮起來。
朋友率先抽出一盒桌遊(魔杖),說道這以前他玩過了,很有趣,類似偵查間諜或諜對諜的遊戲,誰先找到間諜就贏了,反之則是間諜贏。
於是我們便開始找起了間諜,與各自為諜起來。後來還當了海盜(海盜遊戲)、黑幫大佬(黑幫遊戲)、彈珠恐龍、馬力歐…。但總覺得裡頭都缺少了些什麼,大同小異的規則也使人疲乏。大概率我是個矯情人的緣故。
後來便站起身也朝那磊得高高的盒子邊去了,興許會挑到喜歡的魔杖-- 超級犀牛、駱駝大賽、璀璨寶石… ,直到發現了一個巴掌大的盒子,叫做「即席說書人」。裡頭只有兩顆綠色的大骰子,每一面都印著九宮格狀的不同圖案。有樹木、馬、眼鏡、杯子之類尋常的東西。所以兩顆骰子就是12面,108個圖案。
「規則」簡單極了,甚至不成規則,只要請朋友幫忙骰一面,將那面上的9個圖案串成一個故事就行。這簡直讓人鬆一口氣,嘈雜的桌遊店彷彿也浮出一縷悠悠自在的空氣來。可比海盜或黑幫遊戲有意思多了。畢竟沒有什麼是能比讓思想自由自在地飛翔更使人來勁的事情。
登時便蹬蹬地帶著盒子回到座位上,簡單說解了即席故事的玩法。
這時朋友卻皺了皺眉,苦笑說:「你這讀文學的不要為難我們。」那時心裡有些訝異…說故事,80歲的奶奶會說,才上幼稚園的小弟弟也是可以說的,怎麼會與文學扯上邊呢?
後來朋友們還是勉力陪我玩了一局,表情像是又坐回了補習班填生字簿的時候。
朋友的鄰居以著骰子上的樹木、眼鏡、書包、老鼠…等,作為故事題材。說道了要去上學的大老鼠揹著書包經過森林,遇見了眼鏡精靈… 故事便結束了。
聽得人汗顏不已,先不論突兀的眼鏡精靈,但造句填鴨式的說故事方式,大概也完全不是遊戲裡使人思緒暢快的本意… 後來朋友擺了擺手說他玩不來。那時也知道是有點掃大家的興,便將那骰子收了起來。
那是幾年前的一段記憶,現進入出版與教育業後有一小段時間,想來卻格外有意思。
曾經不太識字的奶奶,嘴巴裡能說出一段又一段精彩的故事來,砧板上翻飛的菜單還能自創新菜。牙牙學語的小孩兒們也能問出一個個發人省思的問題。但作為讀過十幾年書的知識人,卻再也無法使大腦的思緒舞動?
就如同失去了藤架(規則)的藤蔓,遇見沒有標準答案的情境,便立刻軟趴下來。
又或是學校與家長們,早使學習與閱讀成為一件佈滿壓力的事情? 你這造句能得幾分? 下周將有閱讀測驗? 都沒及格就請家長吧。那自是一件使人避之不及的事情。
有關閱讀與學習的事兒本該使人開懷與自由,但卻見過不少人恰恰是以著閱讀與學習相關的事情使人驚惶與壓抑。一顆顆好的種子與苗子就被扼殺了。
而這些是美好純善的知識與文學該背的罪麼? 那真是一點關係也沒有,只是用錯方法罷了。
2022.06.09
後記:
日本作家小川洋子的眾多著作中,有一本書名作《人質朗讀會》,以一個虛構的題材,描繪到「八名日本觀光客到南美旅遊,卻遭到當地反政府游擊隊劫持、監禁。當地政府派出營救部隊對峙多日,攻堅時卻不慎引爆炸彈,人質不幸全數死亡。
在現場有發現一枚藏於物資裡送進來的竊聽器,在竊聽過程中,發現看似平靜的人質們,到了夜晚卻會大聲朗讀。八個夜晚,八個人質,八個故事,每一則故事對人質而言都是生命的轉折點,也是他們人生記憶裡最深刻的經歷。」
在一邊讀著這本書的時候,我也邊思索著什麼是人生裡可以稱為轉折點的故事呢? 卻發現人果然是很難如同故事裡具體卻又片段地活現。大多都是由嘈雜卻不深刻的小事串接在一起,某日突然被觸發了,才翻湧上來。
所以我也想寫一小段曾經歷過的關於「朗讀」的故事,堆滿色彩斑斕盒子的桌遊店裡,「遊戲規則」與「即席故事」的那些小事,曾帶給我的疑惑與省思,分享給大家。
--暢談導讀編輯撰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