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哪個人知道暮色自何時悄悄降臨,最初的反光,全在一些小事上點亮。起先是丁有貴弄砸了一鍋滷水,報銷了整批好皮好肉的鴨子,丁守道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味走哪兒去了⋯⋯怎麼回事?」那批鴨當然還是賣了出去,一時倒沒聽聞老顧客怎麼反應,只勞丁守道一人起疑。凡事,有一就有再、有再就有三、有了三之後,就有可能依慣性入習。他背地裡試了又試,硬是沒嚐出這一次次的紕漏到底怎麼出的,「味兒」到底走哪兒去了。按理說,廚房裡一切,都是爛熟入化的,就算丁有貴哪天舌頭瞎了,這鴨子的味道也走不了。某日,趁丁有貴到郵局辦理定期存款手續,不在店裡,他終於忍不住塞了一塊鴨肉在惠娟嘴裡,沈著臉,默默地等著反應。惠娟嚼了兩下,皺著眉說:「這怎麼⋯⋯一股子鹼味」,守道誇張地拍了一下額頭,二句話不說就往廚房裡衝,一股腦兒地把料理櫃裡的瓶瓶罐罐全搬下來,一一檢視。惠娟不知所以,慌慌張跟了進來,問:「到底怎麼回事?」,守道捧著其中一個盛了白色結晶物的罐子遞給她,喃喃自語:「我知道怎麼回事了?」點點頭,驗屍官似的斷言:「我估計是⋯⋯師傅把明礬當冰糖用了。」惠娟抱著罐子只是不信:「這怎麼可能⋯⋯這麼大的味兒。」一般守道的想像力並不猖獗任作,但他老不自主地想:「萬一是什麼一丁點能吃死人的東西,那就不是你察覺了發場冷汗能了的事。」
味覺試驗不死心地進行了半個月之後,他帶著丁有貴去了一趟醫院。判斷是「連帶著嗅覺的味覺喪失」,至於這症狀是暫時或永久性還不能確定,得繼續觀察。守道像是被雷劈了,無措得一點感言都出不來,而丁有貴只是慚愧,低頭不語,直至站在家門前才慢慢開口:「你用不著太擔心,我看那醫生的表情,不像是什麼能要人命的毛病,往後日子過得無味點兒罷了,不過⋯⋯有件事我存在心裡有好一陣子了,只因我倆是父子情份,既不打算分道揚鑣,你學這門手藝好像也就沒什麼“出師”的必要。眼前這倒是個時機。」他停了半晌,接著說「依目前店裡的生意,廚房你一個人忙,長久沒個幫手也不成,事實上早該讓你出師的,時代不同以往啦,就算沒犯這毛病,我終歸也有回家待老的一天⋯⋯這樣,你收個徒,好好地教他成材,將來多個幫手,我這門家傳的手藝也不至於絕在你我手上。」守道聞言只是拗執,不住堅持:「肯定會好的」丁有貴豁然一笑:「那是,能好的自然會好,不能好的,當然也就好不了,我倒也沒想著這毛病就這麼不治了,不是說了嘛?正好是個時機。」
丁守道對於這一新事既無經驗、亦無主張,他又不像當初,有個機緣巧合遇上什麼適合的人。不知該怎麼著手,在給承林的信中提及此事,回信裡抄了一行中醫診所的地址,交代「我打聽許久,知道這個老醫師有門單方,傳奇故事頗為生動,可以試試。收徒一事不妨問問四頭,他和你是同行,言談或可借鏡取法。」四頭那個人⋯⋯丁守道笑了笑,「那個人」。他其實並不輕視四頭,幾年來明裡並未稱兄道弟,但事實是平常日子裡養出來的兄弟情義,微情舉動,一一見心。守道寡言、性情偏僻,有遇事哇啦的四頭在側,每當他猶豫、沮喪時倒真能提携一把,只不過他總覺得這人太過諧趣,曾在生死、歧途上挨蹭著過來,年紀比他長、新近升格作爹的人,性情也不見沉穩幾分,沒遇上正事,嘴上絕無正經,幾年來業界笑話分享了數不清幾籮筐,正經八百的經驗分享幾乎不曾有過。家裡碰上什麼事,總是嫂子過來吩咐,讓他把四頭穩住,從來沒想過哪天碰上什麼事居然可以向他「借鏡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