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應時差後,終於有時間坐下來寫點東西。
離港前的道別飯局,餐廳剛好有配合某文學作品的小遊戲活動,讓客人摺紙青蛙比賽跳遠。上天可真幽默。事實證明,溫水煮蛙,加熱得太過份,青蛙也是會跳出去求生的。這一跳,就跳到英國去了。
突然離開,很多人都問我是不是因為怕寫作犯郭安發,坦白說,當然會怕。我沒蠢到以為自己寫或不寫什麼就可以迴避文字獄,何況我也確實寫了可能會讓某些人很不爽的《字之魂》。
但我也曾跟朋友說過,基本上作為一個教徒,就不能心存僥倖可以在極權下平安無事。所以本來,我真的做好了心理預備,計劃著如果自己的教會要轉家庭教會形式的話,我就要舉手去當地下聯絡員,也在想如果要當聚會點,就不能跟親人同住最好可以自立搬出去……之類。也曾認真的想過開發其他筆名或尋找迂回發表的安全管道,雖然有點不切實際(因為我覺得要查總會查到)。
結果沒想到家裡出現了一些突然的變數,最後決定離開。
對我來說,並不覺得跑到英國去就自由了。潤到外國又如何?要是有人拿留港的親友要脅我,我也許還是沒法逃避。但我很記得自己在考慮這件事時,第一個在腦中冒出的想法是:
離開的話,我可能會永久失去一道聲音。
如果用音樂來比喻寫作,那就像是我這部鋼琴將會失去了C這個音階,或者整組C和弦的音階。那當然會讓樂曲不再完整,或我再難以創作完整的樂曲。以C#代替C無論如何都會走了調。
這道聲音是屬於留在香港的香港人,那個仍然活在香港的我,有些話語,你必須是這個身份,這個狀態,寫出來才有意義和重量。
一旦離去,我就等於放棄了這個聲音。哪怕我能在別處找到新的聲音,也永遠不可能取代它。
這對一個寫作的人來說,會是非常嚴重的損失。
其他人大概很難理解這件事之於我有多重要。我居然會先想起這點先於現實生活上的困難,真的有夠不正常……
那留下來呢?
大概就只有將整部鋼琴完整封起來,或是在地牢自己彈給自己聽。
痛定思痛後我做出了決定。我年紀太大,可以創作的時間已經無多了,不想給無止盡的自我審查虛耗掉。
這大概是香港這波移民潮最吊詭的地方:我們出走是因為不想失去香港人的身份和價值觀,因為留下來必然會被暴力扭曲。但一出走,香港人的身份就會發生不可抵抗的質變。
不管在哪個意義上,香港人都回不去了,香港也是回不去了。那我們就只能向前。如果大家前進的方向不同,自然就只能四散。
總之,既已決定離去,那就不如早去。一切只能見步行步。
我不是那種帶著一大筆錢過去半退休的類型,要找工作,台灣比英國更適合我生活和居住。但沒有管道去台灣也沒辦法了。基本上我是個非常悲觀的人,目前全球形勢進入動盪不安的時期,我覺得自己不管去哪個國家都避免不到天災人禍。
英國,我年輕的時候確曾嚮往過,畢竟香港文化有英國DNA。那感覺就像你會很想到你敬愛的祖母家鄉去看看一樣,但長居是真的從沒想過。不管是英國或是台灣,我都沒有太美麗的幻想,何況主場改踢客場,光是這點就夠難了。
而且這幾年接觸多了政治,對這方面格外敏感。香港才剛開始移民潮,已經可以預見大量港人移居外國會給當地人(包括久居的華人)帶來什麼衝突和問題。不少香港人都是帶著「移民的餘裕,難民的心態」出走,或是在運動中精神受創勉強出走(這些人卻又最缺資源),很多人都未必能自覺自己內心和立場的矛盾,會彼此做成衝擊幾乎勢在難免。
事實上,現在人在英國,確實聽了一些情況可能比想像中更嚴重。光是這個問題,就複雜得要另外再寫。
抵達英國剛好一週,一切尚在探索。對於大腦中某部分一直尖叫著想要安定下來寫作的我,每次要找新工作都是煎熬,何況是找新工作找新住處學新語言通通一起來。
May God help me to fulfill my desti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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