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裏劍太貴了，丟石頭吧！─閱讀《忍者の掟》

練武練一練總會想看看別人在玩什麼。有次練習之餘，同學丟了個Youtube影片給我說「這個滿有趣的，他對忍者的解釋很有意思」。點開來一看，原來是Assian Boss的一段訪談[1]。影片中提到一段習武經歷令人發噱：「師父一開始沒說教的是什麼，我還以為他是小偷。」有意思，那就看看吧。

因為這段影片，我第一次知道川上仁一的名字。川上出生於昭和24年(1949年)，是甲賀伴黨一脈的忍術傳人。訪談中，他被稱為「最後的忍者[2]」，暢談忍者的歷史與真實性，談到忍者其實不會大丟手裡劍(川上：「鐵製的太貴了，不如丟石頭」)跟苦無(川上：「其實主要是用來挖洞或攀爬的」)，甚至還跟主持人討論起《火影忍者》中若干動作的精確性。

看了這段影片後，讓我對所謂「忍者」稍有改觀，也覺得川上並不像印象中的「現代忍者」那麼譁眾取寵。某次在亞馬遜上看到他的著作，就起了購買閱讀的念頭。

那本書就是2016年出版的《忍者の掟》。

本書是川上仁一以自身習武經歷以及研究著述而成的。書中除了描述作者自幼學習忍術的經驗，同時也具體而微地描繪了忍者的歷史以及信仰傳承等等。本書於筆者而言算是對「忍者」與「忍術」的一次除魅。許多從大眾媒體得來的忍者圖像都被一一打破，而代之以相對實際，甚至吐槽式的解釋。

例如對於一般印象中，忍者蒙面黑衣的形象，書中就提到「忍者潛入敵境作業時，蒙面反而會引起注意，而且口鼻被遮住呼吸也會很困難……在江戶時期並未有『忍者=蒙面黑衣』的印象。[3]」

此外江戶時代著名的忍術著作《萬川集海》等秘傳書[4]也被作者吐槽「忍術書裡有許多內容是騙人的…..許多只是理想論或是想當然爾......然而一旦評論說『這種技術無法實行』就會被人說是你『修行不足』[5]」。

作者在這邊舉了許多例子，例如：川上提到在忍術書中有記載，可以口含竹筒或是貫通的刀鞘等作為潛水道具長時間潛伏在水中，然而依照他本人的實驗其實是不太有實際效用的「管子太細的話會吸不到空氣，太粗的話又會被人發現」。不禁讓人想到動漫裡常出現有角色口含蘆葦就潛在水裡的情節……。

川上提到他師父雖然傳下很多秘傳書，可是實際教授技術時一次也沒用過。後來自己照書上去實踐體驗才發現很多都騙人的。嘛，江湖水很深，誰玩誰知道。

書中有一段對於忍者/忍術的看法很有意思：「就我個人的定義而言，即使是我自己也不算忍者。我只是懂忍術，但是無法以此為職業……在這層意義上，現代社會既沒有也不需要忍者[6]。」

在川上所獲授的傳承中，忍術是古早日本發展出來的軍事技術，其中包含武術、諜報、謀略、奇襲、藥學、心理學、咒術信仰等等。武術其實只佔忍術傳承的一部分而已(甚至未必算是重要的一環)。到了江戶時代以後，雖然德川幕府鼓勵武士修行文武兩道，然而「有的武士比其他武士更適合修行文武兩道」，例如下級武士就比較適合舞刀弄槍，不適合學習兵法兵學(誤)。而忍術則從未被幕藩的藩校或私塾列為教養科目[7]。換言之，不只是現代社會，從江戶時代起忍術的處境就滿尷尬的[8]。

到了明治以後，尤其是在昭和初的動員時期，隨著古武道等「日本的傳統技術」日漸受到重視，當時的忍術傳人自然也不甘寂寞開始跟軍方合作，發揮忍術作為軍事技術的價值。作者的師父石田正藏在收徒時就隸屬於關東軍的特務機關。

而到了戰後的現代社會，日本已經沒有軍隊了。如同日本諸多古流武術逐漸轉化成文化團體，強調「型」的同質性以及宗家的權威性。忍術自然也只能試著變一變。

作者在書中提到，雖然目前有在教授弟子，但是教導的內容與當初自身所學已經大不相同了。川上並未打算培育傳承甲賀伴黨的傳人，而是打算將忍術修行中對於現代人較有價值的經驗與知識延續下來。

「忍者」應該算是日本大眾文化中十分標誌性的符號之一。從早期的動漫諸如《忍者哈特利》、《忍者亂太郎》、遊戲《天誅》系列等，到近年《火影忍者-NARUTO》風靡國際。在各種大眾娛樂中，關於忍者的想像總是多采多姿的。

筆者小時候滿喜歡忍者的，忍者蒙面黑衣，會使用各式各樣的道具、還有許多神奇的忍術…….種種形象真可謂深得我幼時的中二之心。

然而年紀漸長，對於這些事物的憧憬逐漸淡薄。此外許多檯面上自稱是「現代忍者」的，有人把頭髮染成紫色、有人跑去演特攝影集…….總讓人覺得有些「綜藝咖」。而在漫畫、電影、遊戲中，忍者也已經被過度神怪化、誇張化了。總之，長大之後對於忍者，筆者比較偏向將之視為娛樂產業。

這次找到本書算是了結了童年的一項回憶，至少以後對忍者的印象不再只是《世界忍者戰》跟《火影忍者》(誤)。

本文同步發布於Mat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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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 Asian Boss的訪談影片分別為：〈Japan’s "Last Ninja" Explains The Naruto Run〉以及〈Real Life Ninja Reacts To Naruto〉

[2] 川上仁一並不是唯一被稱為「最後的忍者」的人，明治昭和時期的藤田西湖以及現在武神館的初見良昭都曾被這麼稱呼。忍術傳承較諸武術更加隱密，相關議題篇幅較大，筆者打算在「日本武術軼聞」專題中另開文章談論。

[3] 參考川上仁一《忍者の掟》p26，原文為「忍者として敵地に忍び込んでいくとき、覆面を着けていたら目立ってしょうがないし、口も鼻もふさいだら暑くてたまらず…..江戸時代にも「忍者＝黒装束」のイメージは定着していなかったことを如実に示している。」中文為筆者自行翻譯。

[4] 《萬川集海》為江戶時期的忍術著作，由藤林保武所著。書名取「海納百川」之意。書中會總伊賀與甲賀等當時諸家的各種忍術、忍具等等，共二十二卷。

[5] 參考川上仁一《忍者の掟》pp80-83

[6] 川上仁一《忍者の掟》P18

[7] 參考今村嘉雄編《日本武道全集》第四卷，pp407-408

[8] 並非指江戶時期沒有忍術傳承，而是其教授方式不如武術、兵法等能大量教學，往往是以家藝家傳的形式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