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嬤活著的最後一日,病房的物品非常單純。
必須的只有盥洗用品、藥品和紀錄輸入輸出的表格。
機械注入點滴與氧氣。
呼吸停止的時刻,因為不再急促喘息顯得非常安詳。
護理師進來說阿嬤走了。雖然是預料中的事情,但仍止不住內心慌亂,嬸嬸趕緊拿起手機聯絡叔叔儘速到醫院。
等待叔叔的同時,我跟嬸嬸一起試著回想阿嬤停止呼吸的精準時刻,一邊整理著物品。大概只要五分鐘就收拾完畢,面對掛著晾乾的兩條洗舊的粉紅毛巾,也毫不猶豫立刻丟進垃圾桶。殊不知之後要擦身還是得撿回來洗了洗使用。
叔叔很快到了病房,不忍哭出聲。「阿母怎麼走這麼快?!」他喃喃自語告訴自己不能哭才能讓阿嬤安心走,一邊接過毛巾說:「怎麼這麼冰!」,我立刻拿臉盆接了溫水讓叔叔來洗毛巾。
被詢問了阿嬤的宗教,答:「拿香拜拜的。」
護理師旋即拿著念佛機出現播放「阿彌陀佛」,在佛號中,俐落地移除各種醫療管線,引導我們協助擦身換衣。
沒想到第一次看見阿嬤的裸體,卻是縫縫補補傷痕累累的,就像是個佈滿縫線的破舊布偶。
不久,姑姑與堂弟妹們陸續到了,和我一樣表情木然。那時阿嬤已換上預備好的漂亮新衣新鞋。等待醫生宣布死亡時刻的空檔,護理師也迅速為阿嬤刷上蜜粉與淡淡腮紅。
叔叔不捨哭了梳著阿嬤的頭髮,說:「阿母,還好沒有插管,讓祢面容完好地去見祖先。」
大家齊心合力完成阿嬤的準備,我描述阿嬤斷氣時窗外掛著美麗彩虹,而叔叔說他下午去行天宮求到了下下籤。
在哀傷茫然的氣氛中等待著葬儀社來接體,這時護理師突然開了窗戶,一陣涼風湧入,讓大家的目光有個短暫的停留處。
葬儀社姍姍來遲,原來是前一具大體是Covid患者花了比較多時間。
Fuck Covid.
一身黑西裝的葬儀社人員向我們雙手合十致意說明流程後,恭敬俐落地將阿嬤移動到屍袋熟練地拉起拉鍊,瞬間阿嬤沒入在屍袋之中。
一行人聽從指示走在阿嬤後方。經過醫院公共通道時,葬儀社出聲請他人迴避轉頭,大家迅速別過頭或是低頭閉眼。只有位老伯直直盯著,猜想他是否行動不便,或是有極旺盛的好奇心。
我們終於順利到達地下樓層的助念室。
「因為阿嬤很有福氣家屬眾多,我們特地安排一件比較大的,讓你們比較好坐。」一種說不出哪裡奇怪的慷慨體貼。
八小時助念結束後回家稍作休息收拾行李,在清晨五點半搭上靈車。
叔叔:「助念室的念佛機,吼,怎麼拍子拖那麼長又夠難念的。」
雖然精神恍惚,又忍不住覺得他講話很風趣。
沿途姑姑在轉彎處總會用沙啞的聲音請阿嬤跟上,不時拭著淚水。
一路超車逼車,穿越黎明日出和濁水溪,3小時後就到達故鄉。蘆葦在晴空下隨風搖曳。
大廳已佈設澄黃色帷幕,而叔叔名字剛好有個「澄」字。
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陪伴阿嬤返鄉。
「阿嬤,我們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