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就是一個容易想很多的人。
媽媽常說,應該把我生為男孩,我總是太過敏感又愛哭。小時候,我曾短暫的和外公外婆住過一、兩年,那時爸爸的事業剛起步,媽媽還常跟著爸爸異地各處來去,起初也曾帶著我一起,所以我在幼兒時期就已經去過一些國家,雖然我本人一點印象也沒有。
我聽媽媽說,有一次在慕尼黑,我不知怎麼就發了燒,不通德文的媽媽,當時緊張著急的只能以中英夾雜的語言和醫生敘述著我的情況。媽媽說,最令人害怕的是,她完全聽不懂醫生跟她說了什麼,直到終於聯絡上爸爸,爸爸趕到醫院時,她才明白我只是一般的小兒感冒。那次之後沒多久,我就去和外公外婆住了一陣,那是上小學前的事了。
外公外婆的家在台中,是一棟三層樓透天的房,以前那地方歸屬於太平市,座落在一個眷村聚落裡。每次過年,大家都會去到那裡,爸爸媽媽、舅舅舅媽、阿姨姨丈,還有表兄弟姐妹們,所有的房間會在一下子全住滿了人。過年的那幾天,每天我都會從一樓跑到三樓,再跑下來,到每一個房間都打開門看看。等到大家又都離開的時候,我也會再跑一次,直到確定房間都空了。
那是我好小好小時候的事了,我好像從小就一直不太喜歡分別,都不用說生離死別的大事,光是過完農曆春節,大家一一準備回家,我也可以哭得傷心。全家人就圍成一圈,好說歹說的陪我耗著,到最後小孩們都被我感染,全哭在一塊兒。有次哭到舅舅忍不住說了句,過年明明是團圓的大喜事,都被妳給哭成喪事啦!那次舅舅還因此被外公說了一頓,我見舅舅被唸,怔怔看著,才止住了哭泣。
這幾年,雨兒出生後,靜和我就一直樓上樓下的住著,偶爾聊天說起我們重疊的小時候,大過年哭得稀哩嘩啦的那些,她的爸爸我的舅舅,被她的爺爺我的外公唸了一頓的事,想起來就覺得好笑。我們都沒忘記爺爺外公用浙江方言責唸小孩的語詞,即使經過多年,我依然不明白那話裡,罵的到底是什麼,只記得那尾音俏皮微揚,是唸叨裡又懷帶著笑意。
靜說,我從小就是個愛哭鬼沒錯。小時在鄉間玩耍,孩子們都會以棉線綁住金龜胸足,讓金龜飛行如紙鳶,偶爾金龜失了翅膀腿腳,我就哭喪著臉,直喊著我們別玩了,金龜實在太可憐,跟著便淚如江河雨下。靜說,那時她常覺得,我就是個天生的掃興鬼,愛哭又愛對路。(閩南語)
所以我這愛哭又彆扭的性格,大概是在媽媽娘胎裡便形塑賦予,也不是只對你長情了,是跟身邊的人都如此,於我有意義的物件也是經年保存。因而年少的你在美國讀書時,給我寄的那些小物和書信,還有我給你寫就未寄的紙片與信件,才得以留存至今,那時我們才幾歲啊。如果算上此間我們隱沒在彼此茫茫人海的年月,我們初識已是十九年前的事,誰曾想而今我們還能重遇並相知,人世的情緣和際遇,總是莫測。
你常用性情中人說我,我知道其實就是拐個彎唸我愛哭了。我那愛哭的心總是難以輕待一切,不喜歡分別,不是因為不明白世間聚散無常的道理,只是人生裡那些大大小小的時刻,誰會知道有時輕輕的一個轉身竟是一世的別離。縱然年歲再長,我終究還是那芸芸眾生裡,最世俗的一介平凡女子,執著貪愛。
萬法無常,愛別離,多盼愛,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