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平時除了煮茶還要焚香。蕭濁負責照顧他,焚香自是不可少。
茶有茶道,香有香道,焚香也有獨特的手法和禮儀,尤其是於軀竅有益的靈香,其手法更是繁雜,估計都不止九九八十一式,但蕭濁硬是學全了。
如此這般,也不知是折磨季清還是折磨他自己?
到了第三日早晨,蕭濁為了遠離季清,只得趁季清熟睡,偷偷替他疏導體內殘餘陰氣。
見到季清眉目舒展、躺在席上的乖順樣貌,蕭濁嘴角微勾,想上去給他踹兩腳,最好便是將人給踹死,但蕭濁還是忍了下來,畢竟小不忍則亂大謀,蕭濁還有更好的復仇計畫。
不出所料,過半個時辰季清從席上坐起,似是通體舒暢,神清氣爽,就像前兩日只是一場噩夢。
「咦,濁兒,為師身體好了!」季清臉上漾起笑容,眼睛亮晶晶。
「恭喜師尊。」蕭濁低下頭時神色陰鷙,暗暗磨牙。
「既然師尊已無礙,那容徒兒先行告退。」語畢蕭濁長腿一邁,轉身便逃。
「濁兒,且慢。」季清在銅鏡前整了整白袍,直到束好頭髮、別上玉簪方才開口:「資格比試在即,為師今日便來考較考較你的劍法。」
蕭濁撓了撓頭,抬手指道:「師尊啊,這院落太小,徒兒怕傷到一旁的杏花樹。」若非他那雙眼氣勢太盛,還以為他有多憨厚。
「那你待如何?」
蕭濁搖頭晃腦,隨後痞痞勾唇:「不如咱們挑個四下無人之處?」
季清點了點頭,道:「也好。」
兩人行到劍裘峰的松岩瀑布前。
這裡沒人干擾,群花伴著老松,下墜的水騰起霧氣,波光瀲艷,苔石點綠,好一個適合佳侶相伴的美景,但蕭濁就沒有過伴侶,他也不需要。
他想起過去端坐帝位時試圖勾引他的女神、女魔就覺得可笑。
他作為鴻蒙界域的創世神,在尚未發狂前想與其親近者自是前仆後繼。
他至高無上、神力無邊,各項道途樣樣精通,還開朗瀟灑的像顆小太陽,不知無意間撩撥了多少神魔。
青少年時,他只是將試圖勾引他的人關起來,直到有一回他開始發狂,徒手將一名神祇的脊椎抽出當作裝飾,自此再也沒人敢勾引他。
又過了漫漫歲月,成年後的他行事越發乖張狠戾,此時就連將他當作夢中情人的人都沒了,那些神魔只怕聽見帝玄兩字都會嚇死,只希望哪日作為神皇的帝清能讓他伏誅。
所以他獨身了億萬年,不知情為何物,情指的是男女之情,他懂友情、親情,就是不懂愛情,他也沒有性欲,他相信帝清也和自己一樣……
因為無論願不願意,他們都是注定相伴的伴神。
蕭濁狡黠一笑,道:「師尊可願壓制修為與徒兒玩玩?」他亮出墜天、逆著光,未長開的臉意氣風發。
季清負劍在背,道:「對戰如同鏡子,能映出己身不足。比劃比劃可以,但為師先說,點到為止。」他頓了頓,手沉丹田,將修為壓制到築基後期。
蕭濁見目的得逞,蹦了一下,喜道:「那……徒兒便請師尊賜教囉!」他法袍疾擺,墜天一提,持著劍便直接殺去。
季清甫接劍便心中一驚,本欲留手,但不足半刻便用上壓制過的最強實力。
劍修即是以劍入道,因此最重劍境,劍境若高,即便修為低於對手,越階殺敵亦不在話下。
劍境共分五大境界,以武御劍,以氣御劍、以意御劍、以心御劍、人劍合一。
季清觀蕭濁使劍,不禁暗嘆,這小子劍法如此狠戾霸道,卻又妙到顛毫,且不知為何,劍境竟已達人劍合一,此等天賦大概前無古人了吧?
兩人從岩上斗到松上,旋身踏了兩步,又飛快在湖上過招。
季清美人如玉,那劍翩若驚鴻,宛若游龍,蕭濁英武瀟灑,那劍器動四方,似神似魔。
雙劍斗的激烈,足尖點浪,微一揚,萬千水花彈出,流淌劍上,濺在臉上,也將法袍打濕。
振臂間袖袍猶如飛瀑,水珠畫出一個又一個圓。兩道身影靠近又分離,一青一白,宛若互依互存、難分難捨的漣漪。
蕭濁現下雖修為低微,但億萬年的經驗尚在,使的雖是崆梧劍法,卻形似神不似,有股難以形容的邪異。
蕭濁在心中暗笑。同修為想贏本帝?帝清還有可能,季清的話就算了吧!
季清無法持劍過久,心魔驟起,氣息漸漸不穩,最後連手都在抖,震得好比擊打鼓膜。
蕭濁見狀趕忙示弱,刻意露出破綻:「哎呀,師尊啊……徒兒認輸了。」
季清聞言連忙收劍,但已揮出的劍氣卻收不住,它劃過蕭濁頭上黑色髮帶,斷裂的瞬間烏髮披散,英俊面容銳氣盡顯。
季清見了只感到一陣熟悉感上湧,當即心魔更甚,站定後喉頭溫熱,竟是滿口鐵鏽味。
「……」蕭濁無言,本想試試季清心魔多嚴重,不曾想居然吐血了?
「師尊,你還好吧?」他趨前幾步,抓耳撓腮。
「無事……老毛病了。」季清臉色慘白、擦了擦嘴角溫聲道:「濁兒你天資卓絕,實在出乎為師意料,為師很是欣慰。」
蕭濁裝模作樣的退了一步,面露恭敬,道:「徒兒惶恐。」
季清道:「濁兒,你既要參與比試又想進入秘境,這先借予你。比試可以使用法器,親傳弟子大都有一兩件,但你大病初癒並無積累……」
言罷季清從乾坤袋裡拿出一面黑帆,上面繪有赤紅朱雀。
季清道:「此乃仙器幻雀帆,雖已認主,但受我承認便能供你驅使,對敵時撫上帆面便能召來朱雀虛影禦敵。」
蕭濁接過黑帆,左瞧瞧、右瞧瞧,喜道:「多謝師尊。」
「還有兩日,多多練習吧,為師在此陪你。」季清和煦輕笑。
*
蕭濁雖不想見到季清,卻仍要晨昏定省。
早晨,他拉開拉門卻發現季清不在小屋,於是他跳下廊台,拔劍在手,劍隨身動,熟練地在庭院練劍。
他將法袍拉到腰際,用兩袖繫起,露出仍在成長的稚嫩肉身。
為了熟悉這副太乙化軀,他練的可勤了,雖無夜而忘寐,但也是起早掛晚。
不多時,蕭濁已渾身薄汗,顆顆汗珠在陽光下一閃一閃,如打在奶油肌理上的露水,泛出奪目光澤,熟料這時他卻被召去入道峰。
他跟在一名內門弟子身後,走著走著才發現是前往律刑閣的路上。
「律刑閣」主司懲戒,也不知所為何事?
蕭濁一踏入律刑閣,見到季清一手執著拂塵,幾名長老和一群弟子圍在中間,旁邊還有郭森。
季清面色冰冷,可說是一絲笑意也無:「既然人已到場,郭長老,郭森糾眾強搶其它弟子丹藥,你說,這在崆梧山該當何罪?」
郭長老名祈丘,生得肥頭大耳,乃郭森曾祖父,亦是郭森師尊。
郭祈丘單手插腰,說起話來似炮鳴般連連響:「你徒兒襲擊郭森又該當何罪,還害的他們險些破相,當時眾多人皆在場,有人可以作證。」
季清望來,神色柔和了些,問:「濁兒,你可有襲擊郭森?」
蕭濁兩手一攤,蹙著眉,一副委屈巴巴:「徒兒沒有,徒兒不過是挪了挪身子,誰知那郭森竟是個愛吃屎的,關於這點您就是責怪徒兒,徒兒也沒辦法呀!」
誰能想到原本痴傻的蕭濁這般牙尖嘴利?
「你……」郭森目眥欲裂,站他身旁的郭祈丘亦戟指怒目,這麼一看,這對親戚倒有些相似。
季清斥道:「濁兒,慎言!」他頓了頓,又道:「崆梧山禁止弟子私鬥,若是季某的徒兒傷了你徒兒,濁兒自當請罪,而我這個作師尊的也該如此。」
季清拂塵一揮,續道:「不過……郭長老,當時季某亦在場,親眼所見,郭長老難道也要說季某信口雌黃。季某忝為人師,雖非聖賢,但也懂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的道理。」
季清雖和善,卻非軟弱,說這段話時不卑不亢,大義凜然,站得是挺直如松,一副志潔高廉之貌,叫人只敢遠觀不敢褻玩。
不愧是崆梧山最善良最正義的季長老啊……望著好似在發光的季清,不少弟子心生憧憬,雙眼全成了流轉銀河。
季清就是有這種讓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氣質,這段話若被其他人說出絕對沒這般效果。
蕭濁只想啐一口。
從前帝清便是如此,宛若全宇宙最聖潔、最慈悲的一朵白蓮,有帝清在的地方便是滿滿聖光,每每出場便猶如聖父天降。
不止祥獸開道,天穹也要為帝清掛上祥雲。而眾神都會不禁被那虛偽的聖光迷惑。帝清隨便一站,眾神都會雙膝發軟,忍不住頂禮膜拜,就是帝清放個屁也是香的。
郭祈丘胡攪蠻纏,沉道:「呵,季長老親眼所見?難道你說你親眼所見便是親眼所見?又有誰可證明?」
霍然,四面八方傳來一男子之聲:「那便用本座的古鏡一觀如何?」那聲音甚有威儀,人未到,聲音卻明明白白的傳至眾人耳中,這還不止,話音剛落,便見一名內門弟子持著一圓形青銅鏡進入。
眾人皆是一凜,是山長的隔空傳音,看來山長已注意此事,說不準從頭到尾皆在用神識暗中窺探。
山長果然夠疼自家徒兒!
律刑閣長老本該負責此類糾紛,但既然趙樂鳴介入,律刑閣便按造指示行事。
眾人圍著古鏡調閱事發經過,只見鏡面緩緩現出影像,結果蕭濁竟然當真沒動手,郭森三人撲來時也只是挪動身軀而已,就是後來蕭濁打算動腳,也被墨硯犀打斷。
古鏡調出的畫面自是作不得假。
「不、不可能!」郭森驚呼出聲,身子頹軟。
眾人心道,什麼不可能?你自己有無被打你自己心中沒點逼數?
鏡中畫面一結束,四處又傳來趙樂鳴的隔空傳音:「結果已明,郭森按崆梧山宗規,上悔悟崖三年罷,不用再議!」
悔悟崖那是個什麼地方?待在那雖不會出人命,但那兒終年颳著利如刀劍的罡風,就是一個大胖子到那也會被風刃削得骨瘦如柴。
郭祈丘聽見宣判面色刷白,而郭森雙腿一顫的癱坐在地,道:「曾祖,救、救我啊……我可是你的曾孫兒啊……我去那兒會去掉半條命的啊,您當真要棄我不顧?」
郭森作威作福慣了,此時卻緊扒郭祈丘大腿,涕淚縱橫,像隻哭的梨花帶雨的豬八戒。
郭森平時沒少得罪人,弟子們見狀不禁莞爾,心中樂開了花,蕭濁也哂笑連連。
郭祈丘一腳將郭森踢開,喝道:「孽畜,自己惹出來的禍事,怨不得別人!」
郭祈丘雖如此說,但雙眼卻惡狠狠的瞪著季清,臨走前還罵罵咧咧:「哼,我郭祈丘自是不如你舞天季氏勢大,還有山長、孟峰主、姬峰主撐腰。」
他這一通可是把其他人也扯了進來。
見郭祈丘氣憤地拂袖而去,眾人面色尷尬,暗道,這下季長老要與郭長老交惡了,但季清本人卻渾不在意,畢竟能否照顧到蕭濁才是他上心的。
季清過去便攔下許多欺負蕭濁的事件,只是他不可能一天十二時辰皆跟在蕭濁身邊,總有漏網之魚。
不過萬幸的是,蕭濁現已恢復神智,他也該將高高提起的心放下,不必每日惶惶不安。思及此,季清嘴角露出一抹寬慰的笑。
然而此時蕭濁彷彿射靶的箭,在沒人注意的角落定定望著季清,神色晦暗不明。
他拳頭緊了緊,似是不解季清為何要替他處理郭森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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