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信步走在街頭,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左右兩邊或是斑馬線的對面突然有一整面鏡子,或許對於鏡子室內的人來說是難得一見的高採光空間,但對於身上長滿眼睛的他來說卻是一個不得不直視自己的時空。
他習慣用自己身上所有的眼睛去尋找迎面而來的人與自己相似的地方,留意他們的氣息、服飾、顏色和眼神,然後微調身上眼睛的反射角度和亮度,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他們中的一員。
無論是流行趨勢,如莫蘭迪色系的衣服、有指向桿的真無線耳機、8oz黑咖啡;某個特定的人群或風格,如嘻哈、龐克、哥德或文青。
這是讓他可以好好說服自己其實被需要於社會的作法,觀察所有穿過他視線的事物,然後將自己成為一個反射的載體,並且同時也成為了發光體本身。
雖然這種特質可能會讓人懷疑他是否有自己的想法,但事實上恰恰相反,這些眼睛吸納進來來往往的靈魂都需要經過他自己再內化,才能將自己身上眼睛反射角度控制得恰到好處
也必須消化,才能隨時好整以暇地承接他人情感。必須要好好地讓他人知道他們的觀點以及見解有被聽進去,並且好好安放在他的眼睛底。
我曾經在這些眼睛倒影中看到眼睛下的他像泅泳在溶劑的標本,他本身只能適中大小並且置中偏上,不會在他人訴說時注意到他的存在。
這些來往的靈魂太過沉重,而他太想將這些靈魂好好審度,好好的讓他們能夠落腳或安放在他的眼睛底,他想成為他們情緒對口的安枕,所以他寧願將自己的情緒結成繭,避免突然蛹化出過多聲響。
他佯裝色彩在自己身上沒有飽和度,而維持低彩度;他佯裝陽光在自己身上沒有半刻停留過,而維持低明度;他佯裝自己很好,可以承接所有一切的不好,並且都放在眼睛底
但一個眼睛只能存放一個靈魂,他只好在自己身上放上更多眼睛,成為一個有很多眼睛的人
努力的汲取著每個靈魂詠唱的生活片段,並且吸納回饋如海浪回饋以歌以平靜以安心,而他自己就靜靜地整理情緒化成的繭,在自己底心堆疊,疊疊層層、沈沈迭迭,綿延成一片含苞的花圃。
他也想在別人身上找到一個安放地,但他太過習慣聽別人的故事,而忘記自己應該如何訴說故事了
對於他來說說故事本身,目的是敘事者想要在他人心圃中栽下一些屬於自己的角落,但他身上有太多別人的角落,他沒辦法將這些角落再轉移到他人身上,所以他只好忘卻說故事這個想法,再看看自己身上那些地方還可以用來安放靈魂,他覺得聽故事本身也是說故事本身。
鏡子反射下來往的路人身上都有多於一對的眼睛,只是有些眼睛裡面已經乾涸,當他們只想要在別人身上栽下故事的時候,就已經乾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