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公的頭型和小丸子的爺爺很像,長長尖尖的,外公是農夫,常在陽光下工作,使他的皮膚十分黝黑,經年累月的農事,也使他的背駝了,雙手粗糙有許多硬繭,走路慢慢地,他總是笑著講話,笑容滿布在他充滿皺紋的臉上。
外公有點口吃,所以聽他講話很吃力,一句話切好幾段,每一字又重複好幾次,不過,人都是熟悉了就好,能掌握他說話的節奏就容易懂了。
寫字也是外公的難事,可能對他來說,拿筆比拿鋤頭還難吧!早年的台糖公司,需要一些短期的雇工幫忙農事,外公也去幫忙,每日簽到要寫名字,外公一律簽"石",那是他最能掌握的,我以為寫"林"比較容易呢。
在舅舅和媽媽口中,外公個性內向且十分溫和,不會責備孩子,外婆如不答應孩子提出的請求,外公都會替孩子們求情,他們一致都說他是好爸爸,只有二舅是唯一被外公打過一次的,小學才上一天,隔天就堅持不去,外公連一天學都沒上過,自然希望孩子受教育,所以二舅就被揍了,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他不只是好爸爸也是好大哥,外公有兩個弟弟和四個妹妹,家中有田有磚窯廠,這些都是勞力活,外公是埋頭苦幹型的,下田勞作和生產磚頭,搬磚送貨都由外公負責,對外接洽業務和收帳都由大弟負責,由於大弟染上賭博,漸漸入不敷出,磚窯廠賣了,田也抵押借了錢,分家後,外公有分到一頭牛和牛車,他除了下田工作,也用牛車幫忙載貨,清晨三、四點也去海邊捕魚貼補家用,一步步還清債務,這一切很辛苦,但終於做到。
不知道外公心中有沒有埋怨,別人欠下的債卻是他來還,該負責的卻遠走他鄉,一走了之,外公從未對孩子提起,是多年後外婆和舅舅聊天才偶然說出來的。
外公的大弟在離家多年後又回來找外公,帶著他生病的太太回來,外公也是接納了他,供吃供住,外婆還照顧他生病老婆多年,這種度量和胸襟,真的很偉大,我想任誰都不願意接這爛攤子,可是面對犯錯,離鄉背井多年的親兄弟,他鼓起勇氣回到老家,落魄地站在你面前,怎忍心拒他於千里之外呢? 當然你可以說,你管他,當年他這樣留下債務遠走他鄉,是罪有應得,這下場剛好而已啦!
這一切說的都對,但畢竟是兄弟一場,這些年離鄉背井,有家歸不得,也不是好受的,人世間的公平與否真的很難去數算,以牙還牙這招,畢竟不忍心用在自己家人身上,不是嗎?
老年的外公負責照顧外婆,外婆糖尿病嚴重不良於行,還有外婆也失智了,都靠外公擔著照顧著,有時他還會和外婆開玩笑說,我很累,你快回天上要嗎?那時失智的外婆還會回,我才不要,外公聽完總是咯咯咯的笑著看外婆,也是另一種情趣啦,外婆失智誰都不大認得,唯獨把外公記得牢牢的,不容易啊!
外公辛苦大半輩子,偶有一些腳痛,並沒有生過什麼大病,是自然衰老過世,很有福報,他一生沒什麼興趣,只喜歡喝喝小酒,騎腳踏車到處逛逛,是個平凡簡單的鄉下小農夫,但在其平凡之處卻也閃爍著許多高貴情操,著實不凡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