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有記憶以來,我就是成天與草地為伍了。小時候鄉下真的是隨處都有一片綠油油的田地,家裡務農的。很喜歡的是,一起和阿嬤去田裡摘水果。這應該是少數人會有的經驗,我說的不是去觀光農地摘水果的,是接連好幾天扛著大袋子(像米袋那種),拿剪刀將水果摘下來。
旁邊還有兩隻狗,很兇的啊,我幾乎去摘水果時都會被嚇到,但最後還是會玩在一起,就是不知道每次剛到田地時為什麼要吠我,我跟牠們明明很熟,就是死不肯記得我。
但自從去市區讀書之後,我就鮮少回來了,但兩三個月會自己搭車回來一次啦,畢竟還是要看看阿嬤。小時候本來就跟阿嬤感情很好,我回家時就會有點心可以吃,芭樂、鳳梨,好一點可能是水煎包或者蔥油餅加蛋或炸雞,再好一點可能是家人出去帶回來的蛋糕或巧克力。其實吃點心配卡通不是最開心的事,最開心的,是阿嬤在看電視,我一邊吃一邊跟阿嬤一起看。
我跟阿姨一起住之後,我會固定時間借阿姨的手機打電話給阿嬤,說說今天發生的趣事,又或是抱怨阿姨又把家務推給我之類的(當然,這個阿姨不知道)。所以我六年級,不對,應該說我五升六的暑假,廚藝精進很多,阿嬤在知道我要跟阿姨住時,確實有教了我幾道她的拿手菜,我到現在大學了,還是沒有忘記。阿嬤每兩三週就會寄蔬菜跟水果來我們家,說是自己家中的最新鮮好吃。
所以說,我真的很愛我的阿嬤。但阿嬤依然會老,在前年吧,阿嬤就去了天堂。不過阿嬤是很安詳地離開,這點我很高興。阿嬤並不是一個人離開的,我、姑姑、叔叔以及嬸嬸都在阿嬤旁邊,他們特地從外地回來醫院看阿嬤最後一面。我沒有遺憾,我有跟阿嬤好好的道別,我有見到阿嬤的最後一面。
那天我剛好在地鐵站走著,突然有則簡訊,是叔叔傳來的簡訊。「小嚴,阿嬤快要離開了,你趕緊到東川醫院吧,我在門口等你。」
……我知道阿嬤最近身體不太好有住院,但也沒有聽說阿嬤情況不樂觀,我有點被嚇到了。
我搭地鐵轉了很多站到了東川,一面奔跑著,淚水一滴一滴地落下,還有不斷地啜泣著。一路上心臟不斷快速跳動著,手汗也一直冒出來,深怕時間晚了,我就……看不到阿嬤了。
我跑到了醫院,叔叔在門口等我,他跟我說病房號是三零九。我跑到電梯,我大聲罵出:「靠!」電梯在七樓,我索性右轉往樓梯口跑,兩階當一階跑上去,三樓左轉到找三零九那一間病房,我把門打開,姑姑和嬸嬸以及表弟隨即回頭看著我喘氣著。
看著生理監視器,心跳還有在跳,但我知道所剩時間並不多,爸爸媽媽還有阿公要來帶阿嬤走了。我先是喘完,走到病榻前面靜靜地看著阿嬤,我先握起阿嬤的左手,阿嬤很顫抖地用右手放到我的手上,並用很微弱的氣音說:「小嚴啊,你來了啊……阿嬤看到你……就很高興了。你要……乖乖啊……聽阿姨的話喔……你要……平安地長大啊……知否?阿嬤……要來去了……你爸爸媽媽……在旁邊……等我了。」阿嬤用手輕撫著我的頭,之後就……斷氣了。
「逼——」
就算生命監視器的聲音再大聲,也掩蓋不住我的哭嚎聲。我跪在阿嬤的病榻前,把頭趴在床邊,不斷地,不斷地,嚎啕大哭。
前幾天回去看阿嬤,阿嬤的精神狀況也非常好,就像是沒有生病的正常人一樣。雖然我一直洗腦阿嬤的病情是好轉,但在我內心深處知道,這只不過是死神的障眼法——迴光返照罷了。所以在那之後,我其實有一部粉做好了阿嬤要離開的準備。
阿嬤應該,不對,阿嬤是在等我,阿嬤知道我一定會來的,所以撐到我來,才肯放心離開。
過幾天整理好情緒,但沒有一天睡好時,我獨自一人到了阿嬤的追思堂,呆呆地看著阿嬤的遺像,這一切來得好突然,我有點措手不及,只是看到阿嬤幾分鐘,人就走了。腦子裡什麼都沒有,只是一片空白而已,整個人像是有魂無體的軀殼。我拿出手機來,滑著阿嬤以前的照片,我才發現,我的手機裡有阿嬤的部分,就佔了四分之一,其他是風景或者作業還有同學朋友。阿嬤好喜歡拍照,帶阿嬤出去玩,阿嬤都會叫我記得要拍好多張照片,以後看了才會記得。阿嬤在要走的前一個月,還有要我翻照片出來看,阿嬤……有記得了好多回憶,去什麼地方吃了什麼,阿嬤都還記得。看著看著,鼻子一酸就流下淚來了。
突然我想到我有帶阿嬤最愛的花生來,我就在追思堂做了一件阿嬤很喜歡跟我一起做的事——吃花生。對,我在阿嬤的追思堂吃花生。不過我特地買了一小包不辣的,因為我記得,阿嬤不敢吃辣的。我把花生放在阿嬤遺像的旁邊,希望阿嬤有吃到花生。之後我就一個人坐在旁邊吃著我的麻辣花生。雖然看起來有點荒唐,不過這是阿嬤生前最喜歡跟我一起做的事。我是和阿嬤最親的孫女,其他孫子都在外地,沒有在阿嬤身邊,所以平時阿嬤最疼我了。吃著吃著,花生還是以前的那種味道,我竟然,臉上癢癢的,本來有淚水,但有種被擦乾的感覺。
我彷彿覺得,阿嬤這是在用手幫我擦眼淚,雖然我明明知道阿嬤已經不在的事實,但我放下了手上的花生,將我的手臂伸出去,像是在抱人的樣子。不知道阿嬤是不是有感覺到被我抱著,但我知道的是,我感覺到了阿嬤在抱著我。
我說著:「阿嬤,我愛祢,祢要一路好走,要平安地去找爸爸媽媽喔!我會勇敢的不哭出來,我會笑笑地送祢離開,祢在天上要過得好喔!有空要常常來夢裡找我啊,知道嗎?」
之後,我的左臉頰有種被某種東西碰觸到的感覺,也許是阿嬤親了我一下吧,又或許,只是我的錯覺罷了。我才剛跟阿嬤說我不會哭的,過了幾分鐘我就立馬破功,我實在受不了了,當然,這些事只有我自己知道而已。
我很堅強,沒有在阿嬤及親戚家人們面前哭泣,直到我自己回家之後,才一個人躲在被子裡默默地哭。阿嬤在灶前煮飯的背影、摘水果的背影,我以前有畫了下來。想阿嬤的時候就看看那些畫,看看照片。我很現在其實很想抱抱阿嬤,如果現在有人可以抱的話,我好想……抱抱他。 我除了阿嬤剛離開時有哭,再來就是最後一天要火化,要喊「火來了,快跑」的時候,我的眼淚是用傾倒的崩潰,哭到不能自已,哭到快喘不過氣。有走過來抱抱我的,就只是一個年紀僅三歲的小堂弟而已,用著很可愛很幼齒的聲音說:「姐姐不要哭囉!」然後才有親戚走過來安慰我。
不知道你是否曾感覺過,難過得再怎麼嚴重,來安慰的人不對,你仍然無法釋懷那種難過,而且你還只能堅強勇敢的說「沒事啦,謝謝你」。難過的時候,還只能在你獨自一人時一次宣洩出來。我知道你會說我很不健康,原因是為什麼,我也就不多說了。
沒事,我很平靜的,別擔心。
不同於爸媽的離開,阿嬤有來我夢境裡找我說話,場景都是在老家,阿嬤還是看著最愛看的電視節目,然後一邊吃花生。在夢裡,我的年紀跟現在一樣,是個大學生。我偎在阿嬤的身旁,我總會說:「阿嬤,我好想妳喔。」阿嬤都問我過得好不好,問我有沒有吃飽,市區這麼冷,衣服夠不夠,有沒有穿暖。也就這幾句,足以讓我哭了出來。當阿嬤說這幾句的時候,我都會哭著抱阿嬤,阿嬤都用台語說:「憨孫欸,阿是怎麼了,怎麼哭成這樣?」然後我就哭得更淒厲了,哭得好像我被誰凌虐欺負過一樣。我就抱在阿嬤懷裡,哭著,哭著。
至於阿公的部分我就沒有看過本人了,據說我阿公在我出生以前就已經先走一步了,所以我只有看過相片,加上阿嬤說的回憶我才能勉強拼湊起來阿公阿嬤在一起的生活。阿公阿嬤在一起據說不是靠相親或者媒人,真的是很經典的一見鐘情以身相許。阿嬤說阿公是個很幽默,但某方面會很固執的人。由於阿公是從事工業相關的,務農是他的興趣,這我就不懂了,平時很累,休假日又累,所以阿公也因為工作其實體力下降的很快,後來因為一場大病,不敵病魔,早早就離世了,所以我對阿公的印象只是經過阿嬤以及我爸媽以及家人口述才知道的。
由此可知,在我搬去和思瑤阿姨住的時候,到阿嬤離開的那段時間,阿嬤也都是獨自一人過生活,不知道阿嬤有沒有曾感到孤獨?
我走出了老家,往阿嬤田地的方向走,沿著田埂走了十分鐘,到一條橫的道路,往右走就是我們家的地了。阿嬤是前年過世的,所以田地的其實挺亂的。偷偷跟你說,我根本不想整理,有夠麻煩。狗還是在吠我……不對喔,花色不一樣,但數量還是兩隻。啊!阿嬤說過,以前那兩隻好像病倒了,但生下了五隻小狗,但夭折了三隻,剩下的應該就是這兩隻。我立馬回去看看家裡有什麼東西可以讓牠們吃的。還好我有帶早餐要吃的水煮蛋放在冰箱,拿個兩顆蛋並搗碎之後,一隻吃一顆。看牠們吃得很急,大概知道沒吃東西幾天的吧,又或許,更久。
這兩隻狗在我餵食之後,變得蠻溫馴的。奇怪了剛剛在吠什麼意思的。
我回到了阿嬤的田地,我記得我在地的正中央,我有種一株辣椒。種下辣椒的當天,我問阿嬤:「阿嬤,我想要種一株我的植物在我們田裡。」阿嬤說:「阿孫喜歡吃辣的,那就種一株辣椒吧。」隨後阿嬤就跟別人拿了一株辣椒的植株,來我們田裡種了下去。
啊!找到了,這株辣椒還是生氣勃勃的,而且旁邊還有多了不少株,但地上的辣椒倒是還不少,不過新鮮的辣椒還是不斷地長,我終於知道為什麼阿嬤每次寄來的菜裡都會還有一整袋辣椒了,高溫多雨的地方辣椒應該蠻喜歡的,幸好東川鎮夏天高溫多雨,冷天也不會冷到哪去。我決定把其中一株拿回家種,如果想吃辣的,或是想到阿嬤,吃到辣椒應該回憶會湧上心頭吧。
也許阿嬤一直惦記著我喜歡吃辣這件事,才會一直在寄來的箱子裡放著辣椒。不過我倒是還記得阿嬤很喜歡吃花生,這點我倒是沒有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