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刻在心終不忘
帶魁魁去散步時,牠總想去鄰居Katherine家串門子。不知是想跟他家三隻狗狗打招呼?想吃Katherine餵牠魚或喜歡Katherine?我不解。
坐在Katherine家客廳,魁魁窩在我腳下,Katherine的狗兒們或躺在Lindsay懷裡,或坐在沙發,頭靠著扶手,舒服地享受安詳時刻。冬日依舊駐足,午後的陽光遍照每一處角落,把我們薰得暖烘烘的。
Katherine劈頭說,你很期待先生來尼爾森吧。
每天數算日子呢。我說。獨在異鄉為異客多年,另一半能到尼爾森與我團聚,當然是我深深期盼的。
外子訂了機票之後,我把他登機的日期、台北出發、奧克蘭轉機,以及到達尼爾森的時間記錄下來。常常翻閱,以扣除日子的方式,數算還要多少星期?多少天?當然我也把正盛產的甜柿曬成柿餅,在暖陽下翻動柿餅,想像嗜甜的他微笑著品嘗柿餅的可愛模樣;選擇園中碩大的蘋果與紅橙橙的甜柿放在冰箱中,三兩天就一包包翻出來檢查一番,確認這些水果還新鮮。
魁魁呢?牠知道爸爸要來紐西蘭看牠了嗎?Katherine又問。
我說,我常跟魁魁說,爸爸要來看牠了,有更多家人陪伴牠了。只是不知道魁魁是否聽懂呢?
Katherine說,你先生也很想念魁魁吧!幾年來你在紐西蘭時,都是他照顧魁魁呢。
Katherine與丈夫Lindsay已養了好幾代狗,或許她認為外子來尼爾森,說不定是為了魁魁呢。
我說,是啊,他一早帶魁魁去散步後,再趕去上班;下班後第一件事,不是準備晚餐或休息,而是帶魁魁去散步,他擔心魁魁憋尿太久太痛苦了。他對魁魁無微不至的愛,讓我們一家人更愛他呢。我想魁魁看到我先生那一剎那,不知會多麼興奮,多麼快樂!
我又談起每次回台北老家,當我走出電梯,朝家門趨近時,就聽見魁魁渾厚的吠叫聲。牠在警告威嚇陌生來客。打開家門剎那,一見是我,魁魁驚喜得不斷地騰躍飛踢,想親我吻我。在我周遭來回飛奔,久久無法安靜。我放下行李,坐在牠所躺臥的沙發,牠要我撫摸牠,前腳讓我握著,「握握手,當個好朋友。」希望我就在牠身邊,別離開,甚麼也別做,彼此靜靜地相伴,藉此彌縫久別的思念之苦。如果狗狗也哭泣,魁魁應會為重逢的歡喜流淚。
Katherine笑著說,不知魁魁會高興到甚麼地步呢!We will see.
異國重逢竟不識
經過半年的等待,終於等到外子到尼爾森的日子。
週三下午一點半他將到達。
我準備了午餐,上網查看班機狀況,確認班機將提早五分鐘到達。
我請魁魁進籠子,然後開車出門。
到機場時,看見外子站在機場外候車處,兩個巨大的行李箱陪伴他。尼爾森機場離家僅十分鐘車程。在兩人漫談搭機經過,家門已在望。
打開車庫門的聲音,招來魁魁的叫聲。
把行李拖下車之後,外子進入家門,走向客廳。他應該很期待看見魁魁歡喜來相迎。
我快步到客廳打開魁魁的籠子。高興地告訴牠,阿旭來看牠了。
魁魁衝出籠子,狂奔吠叫著迎向外子。並非驚喜興奮的激動,乃是要進行驅趕與嚇阻的憤怒狂野。那是牠對陌生人進入家門的反應。
牠衝向外子。當時我沒有為牠繫繩。
「魁魁咬我!」外子大叫。
「甚麼?你受傷了嗎?」我驚叫。
「不,牠咬我的褲腳。我的褲子布料很厚,沒咬到皮肉。」外子解釋。
我捉住魁魁,為牠套上牽繩,告訴牠:「魁魁,牠是阿旭,是爸爸啊,大老遠從台灣來看你啊!你忘了嗎?你怎麼可以忘了!」
即使被我緊緊拉住,牠仍然執意衝向外子。不受控制地一再衝向外子。
當牠向前衝時,牽繩勒住牠的脖子。咽喉被勒住,窒息的感覺應該非常不舒服。但牠沒有安靜下來,沒有認出這是爸爸,牠甚至把套住牽繩的環扣扯斷了。即使外人來,魁魁從未衝動、緊張、恐懼到如此地步。環扣從未被扯壞。
「魁魁怎麼會這樣呢?牠怎會忘記你?牠難道不能靠聲音、嗅覺或視覺辨識嗎?」我們驚慌地對望。
我惶恐地說:「如果魁魁不能恢復意識,認識你,怎麼辦呢?」
魁魁從未忘記我,即使因為Covid-19,我兩年半才回台灣,牠也沒有忘記我。離開外子才半年,怎麼就忘了呢?
先是排斥後悅納
魁魁與兄弟們出生不久,被家主棄在師大附中。留在學校後,我開始參與照顧。因此牠忘不了我嗎?
當牠們被迫離開師大附中時,我決定領養魁魁。當時外子以為公寓大樓不宜養狗,不願接受。我對外子說,「我必須領養一隻狗,我沒有選擇。我不能讓牠們在城市的荒原流浪。如果不能愛牠們到底,當初就不該收留。」
外子不願意,還是大費周章地為魁魁預備居住的地方。
有意思的是,外子已為魁魁做了所能做的,他的心還是抗拒著魁魁。
難忘魁魁踏進家門那日。
那是周六上午,我跟附中學生小傑帶著愛睏、魁魁離開師大附中,沿信義路,穿過當時美國在臺協會旁小路,走到我所住的公寓大樓。一路上,愛睏與魁魁行步遲遲,牠們不想離開起初的家,即使那是個不見天日的地塹。牠們擔憂著茫茫天涯,何處是家?我跟小傑心事重重,相對無言。到大樓門前,不得不跟小傑與愛睏道別時,魁魁與愛睏都把腳釘住土地,不肯移動。牠們不想說再見,唯恐一別不能再相逢,縱使牠們在一起時,時常爭吵、打架。
徘徊留戀了許久,終須道別。我拉著魁魁走到我所住的大樓前,魁魁不願意進入;看到電梯,牠不想走進電梯;離開電梯,在我家門前,牠不想進門。垂著尾巴的牠的心情低落沮喪。
我勉強魁魁進門。
當時外子正在電腦前為行動教會轉錄禮拜用的聖詩,當他轉頭看見魁魁時,怒喝道:「你這隻死狗,不要進來!」大大地驚駭了本已恐懼不安的魁魁。難道因此魁魁記恨?
魁魁入住後。每次回南部故鄉,因父母對養狗的建議,外子總激烈地表示反對領養魁魁。
小傑有事時,幾度將愛睏寄養我處。我帶著牠們到大安公園散步時,常常淚眼濛濛地走著,不知道如何安頓這難處的景況?喜相逢的牠們則是以純真無邪的眼神困惑的望著我。
魁魁也記得這些不愉悅的往事?也知外子對牠的愛是頗為曲折複雜的?
但颱風天,風雨飄搖,外子擔心魁魁在陽台害怕,所以請魁魁進入屋內。然後讓魁一片片地擴張版圖,盤據家裡所有的沙發。
回眸一笑識所愛
外子比我冷靜。我抱住魁魁控制牠的妄動,他還在研究扣環斷了,如何修理?
我們決定,一起帶魁魁去散步再說。
外子先步出家門,在外面等候。
我帶著魁魁走到前院外步道時,外子站在前方。此時,只見魁魁回眸對我輕輕一笑,甜甜地,喜悅地,然後轉身,看著外子,讓外子牽著牠,牠輕快地像小馬一樣達達地跳躍前行。牠記得外子了。剎那間。
是一起散步的往事勾起了回憶?或此時牠的感官知覺與感情都醒來了?
孩子們說,可能魁魁生氣被送上飛機,離開家人,所以如此。
外子說,牠回魂了。緊張恐懼地面對來客時,牠失魂了?
與外子、魁魁再度造訪Katherine與Lindsay.
他們最有興趣的當然是魁魁與外子重逢的情景。
我訴說那驚悚的過程。
Katherine竟有點自責地說,她忘了提醒我,經過小別,狗可能忘了主人。她與Lindsay出國旅遊,讓狗在照顧狗的人家home stay。幾個禮拜後去接牠,狗居然不認識她;她撫摸狗時候,還被咬了。不過,幾天之後,狗恢復記憶了。又說,她家的狗總是記得大女兒Emy,即使她去英國念書多年,回家時候,狗仍然記得她,跟她擠在一張床上睡,非常親密。
短暫離別,狗怎會忘記長久照顧自己的主人?又怎會瞬間招回失去的舊時記憶?為何會忘記某一人,又不會忘記另一人?動物心理的奧秘,我未能全然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