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結訓假的到來,意謂著新訓的苦日子也跟著結束了。回想起剛到部時的懵懂,三不五時就會被班長臭罵、處罰,如今細數這些艱苦的歲月,倒像是在看幻燈片似的歷歷在目,只不過是多了些眼眶的濕潤,以及心中難以言喻的酸楚。
其中,班長帶領大家做體能訓練時,最愛說的口頭禪─「撐下去,撐過了就是你的!」,當時聽在心裡是「幹」字連連,尤其是被操到四肢痠痛發抖、氣喘吁吁時,誰不想對機車班長們譙幾字三字經,可現瞧著身上結實的胸肌,以及進步顯著的體能,也不由得感謝起班長們的「諄諄教誨」,畢竟若非他們帶領著這群菜鳥一天天的適應著軍中高壓的生活,只怕這群菜鳥下部隊後,面對未來那一年十個月的軍旅生涯只會更加的難熬。
昨晚,趙班長找了第三班、第四班比較熟識的弟兄們聊著天:
「咱們連上的紅軍─賴瑞廷班長要退伍了,我跟幾個班長打算明天中午幫他辦個歡送會,你們有沒有人想要一起參加慶祝的呢?」班長很熱情的邀約著大家。
聚會地點是日式料理的「養老乃瀧」,這恰好就在我跟老姊約定一起返家的台中火車站對面,可時間上就有些尷尬,趙班長預定地時間是中午的十一點鐘,但我跟老姊約定十二點半在火車站的正門集合,扣掉大家點餐、以及離開步行到火車站的腳程,只剩下一個小時多的時間,實在是有些緊張。
為了怕老姊等太久,趁著睡覺前,我還特別打了通電話到老姊學校的宿舍,可也不曉得甚麼原因,電話一直沒人接,最後只能留話在語音信箱,把集合的時間延後到下午一點,希望老姊會收到信息,別一個人在火車站門口傻傻地等。
早上,旅長集合全旅的新兵,進行了一個簡單的新訓結訓典禮。沒有高歌一曲,只短短的交代了幾句:
「感謝弟兄與連上幹部的密切配合,讓為期三十幾天新訓生活都能順利,安全的結束。希望結訓假後,大家要繼續秉持著這樣的態度下部隊,並且以身為『成功嶺』結訓的軍人為榮…」
「結訓假的時間只有三天,大家通勤時要多注意安全,這段時間好好的與家人相聚,千萬別打架鬧事,注意收假時間…」
旅長像家中的長輩似的,一字一句的叮囑著每位新兵,畢竟每年還是有些阿兵哥因為車禍意外而喪命,最後未能順利的回來營區參予抽籤。
「祝弟兄們休假愉快,完畢!」旅長說完,在營值星官敬禮接掌部隊後,便先行離開。
營值星官也不想耽誤弟兄們休假的時間,隨即發佈休假的命令,由各連自行帶回,於十點整開始離營休假。
回到連上後,班長們把弟兄們當初剛到部隊時所攜帶的裝備、個人用品由庫房取出,發還給大家。看著上頭沾了不少灰塵的背包,以及三十幾天不見的便服,竟是有那麼點的陌生!畢竟當了三十幾天的大頭兵,從早到晚,眼裡所及的全是草綠服,那還會記得這一身五顏六色的便服呀。話說回來,這壓了幾十天的衣服,不曉得有沒有發霉?要是穿了長滿黴菌的衣服,那肯定是休假泡湯,只能去皮膚科報到了。
「我靠!你的牛仔褲還是寬口的喇叭褲!你這麼的『蝦趴(台語)』喔…」小毛看著坐在床沿的班頭,口中帶著誇張的語氣說著。
「我哪有你新潮,你襯衫領口還繡著花嘞…」被小毛唸了幾句,班頭也不客氣地回應著。
「你還說我,你手上那隻勞力士鑽表,我看要價至少十幾萬,寶島買的吧!應該比班長的準吧…」也不曉得小毛是不是故意的,看著李虔敏班長從走廊上走過,故意大聲的說著。
被小毛這麼一嚷嚷,原本在門口走動的李班長,立馬回頭走進了一寢,用著很機掰的口吻說:
「是誰的手表比班長偶的準?聽說還是勞力士的齁,趕緊給我交出來…」
「班長冤枉啦,我這哪是勞力士手表!夜市買的啦~你們沒看到上頭的L字,現在倒過來成了T嗎?」班頭一邊說,還一邊伸出手,讓大夥瞧瞧。
真的呢!經班頭一指,勞力士的英文字ROLEX,此時竟成了「ROTEX」!看完,弟兄個個捧腹大笑,笑到眼淚都快飆了出來,就連李班長也是如此。當兵這麼多天,頭一次見大家笑的是如此的開心。
看著這一群穿著花襯衫或是T-Shirt的大光頭,心底不由得想笑,卻也有著滿滿的感恩,畢竟這段日子裏,要不是有他們的陪伴,我也不能如此順利的完成這這段新訓的苦日子。想著想著,眼眶竟不爭氣的泛紅。
連上由幾個休假的班長統一帶隊,大家背著個人行李走出了營區,招了原本就停在路旁等候已久的計程車,往台中火車站直奔而去,只不過時間已經比預期晚了許多,看了看手錶,都已經十一點多了。
一行人幾輛車,到達火車站時,都已經快中午十二點。
「班長,我要跟你說聲抱歉!我跟家人約十二點在火車站等,賴班長的歡送會,我就沒法去了!」原本要一同參加聚會的士勤,因為大伙離開營區大門的時間比想像來得久,距離他跟家人約定的時間,只剩下不到五分鐘。
想不到士勤抓得時間比我還來的緊,聽他這麼一說,我也想跟班長告假不去,可一句話梗在喉嚨,再加上看了看手錶,與老姊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十幾分鐘,應該還來得及吧,至少得跟賴班長說上幾句話再走。隨即把這個念頭,硬是壓在心底。
走進餐廳,在服務生的引導下,我們來到趙班長事先預訂好的包廂,連同事先到達的賴班長、孫排長,我們一行九個人,把這本該是八個人空間的包廂擠得滿滿,桌上則是擺了幾份餐點,賴班長與孫排早已埋頭的吃了起來。
「你們怎會這樣晚呀?我都快餓死了…」再三天就要退伍的賴瑞亭班長,也不曉得在此等了多久,一見我們到來,是滿嘴咕儂的抱怨著。
「你都不曉得,今天門口那些戴帽子的有多機車!假單非要一張一張看,要不那會等這麼久!」
「學長!你以老百姓的身份去投訴一下嘛,就說,防礙軍民團聚…」趙班長急忙的解釋,卻仍不忘揶揄一下這位即將退伍的老班長。
「排仔,要不你跟他們老大溝通溝通啦!」趙班長轉頭看了一下在場官階最大的孫排。
「靠夭嘞,我都要退伍了,干我屁事!真要溝通,你別害孫排,去找士官佬啦!他的背景最硬,戴帽子的應該會怕他幾分…」賴班長見狀,放下了手上的筷子,立馬回嘴給了最忠肯的建議。
看著兩個班長在一旁的鬥嘴,我們幾個只能在一旁傻笑。
「ㄟ,別管他們,菜單在這裡,你們幾個看要點些什麼?」孫排把手裡的菜單遞給了我跟班頭以及小毛。
班頭一邊翻著菜單,一邊轉頭問我的意見。看著菜單的內容,上面有拉麵、煎餅、串燒、茶碗蒸甚麼的,對第一次接觸日式料理的我們,樣樣都是陌生卻也驚奇。聽著班頭的提問,我都隨意的敷衍了幾句,因為心底仍惦記著,如果老姐沒收到我的留言,那約定的時間就快到了。
「養老乃瀧」的用餐方式,採吃到飽的策略,我先點了幾串燒烤、茶碗蒸,一邊喝著飲料,有一句沒一句的跟著班長們瞎扯淡。
「排長,我們這一梯有多少機會會去外島呀!」小毛問了坐在對面的孫排長。
「很難說,以往大專兵都有一半的機率會到外島。」孫排長聳了聳肩的說著。
「其實你問連長也不會有答案!不過聽我在外島的同學的說法,野戰部隊向來都缺額,尤其是士官缺,你們這些大專兵如果抽籤到外島,有很大的機會可以參與受訓掛階升士官…」趙班長替大家分析了軍中現況。
大伙的餐點陸續上了桌,聊天的氣氛也漸漸的的熱絡,與老姊之前約定的時間也到了,可實在不想掃興,心中不斷計畫著,等下一道菜上來後,就一定要跟班長告辭離開。心底越是這樣想,店家的動作卻是慢吞吞,光是一道茶碗蒸的時間,就花了十分鐘才上齊,看看手錶,都快一點了!顧不得先前點得菜還沒上齊,只能硬著頭皮的向大家說著:
「排ㄟ、班ㄟ…我要先走了,我跟我姐約好十二點半點要在火車站前集合,現在已經遲到了…」
「什麼呀?菜才開始上耶,你就要走了喔!不過,如果已經遲到了,就趕緊去吧!自己也要小心一點,咱們有緣再見喔…」賴班長略帶惋惜的表情向我說著。
跟大家揮別後,我急忙的往火車站衝,雖說店家離車站不遠,但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卻像是故意搗蛋似的,一直亮著紅燈,搞得我心急如焚,不曉得老姊是否還在那裡等著呢。
還好,通過中山路的十字路口時,老遠就瞧見在大門口等待的老姊,一邊不停的左右盼望,或是瞧著手上的時間。我知道等回肯定少不了挨一頓罵,但至少老姊還在,壓在心中的大石,終於能夠放下。
走過十字路口,車站前到處都是穿著草綠服的軍人,但老姊還是能眼尖的認出我來:
「喂,我們不是約十二點半嗎?你怎麼遲到四十分鐘?我還以為是我記錯時間...」老姊一看到我,劈頭質問著。
這件事當然是我理虧,只能趕緊一五一十的向老姊稟告。老姊聽完聊解我的苦衷,雖然仍有些不滿,但也不在計較,幾分鐘後,儘管先前才剛鬥嘴,但兩個人還是有說有笑的到櫃檯買了車票,搭了一點半的復興號回台北去。
搭乘火車到板橋火車站下車後還得轉搭三重客運才能回到泰山,兩個人到家時都已經是四個小時後的傍晚了。
別了一個月的老家,除了原本房間裏的書桌及電腦,因為老爸怕沾滿了灰塵,蓋上了一大塊布,其他的倒讓人感覺不出有什麼太大的改變。晚餐時,老媽特別煮了一桌菜來慰勞我這一個月來的辛勞,又是控肉、雞湯甚麼的,雖然我口裏直唸著老媽幹嘛如此費工,但還是開心能跟家人團聚一起吃飯,畢竟這感覺是相當的溫馨且靡足珍貴呢。
不曉得是坐了一天的車略顯疲累,還是平日習慣的作息,十點一到我就直打哈欠,老媽見我睏意連連,顧不得全家人還開心地聊著天,直要我趕緊上床歇息去。
躺在一個多月都沒碰到的彈簧床,這才驚覺原來軍中的椰子床墊是如此的硬!但在床上我並沒有很快地入睡,也不曉得甚麼原因,腦海中,想的盡是軍中的一景一物,或許是不習慣沒有班長站在走廊上喊著「熄燈手就位,寢室熄燈」的口號吧。想著想著,忍不住笑出了聲,我還真是犯賤呀!當初要進中心時,我每天光是數著日子,就緊張的要死,現在卻是滿不在乎,反而在離開營區才剛過十二小時後,竟開始懷念起來了呢。
念著部隊中的生活點滴,思緒也在不知不覺中,悄悄的進入了夢鄉。
註記
民國八十幾年間,平價日本料理店開始進軍台灣,「養老乃瀧」的用餐方式,除了新奇的日式料理外,有別於條通日式居酒屋來的高單價,打著499吃到飽的策略,一下子就在台灣颳起了一陣旋風,全台各地的分店也林立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