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當眾排便都是一種巨大的痛苦──這是文明並未為我們準備的創傷,在人類尊嚴上的深深傷口,一種下流而不祥的挑釁,同時也是蓄意而不必要的兇殘體現。」──《草莓與灰燼》〈牲口列車〉,263 頁。
二二八假期間選讀了陳列的《殘骸書》。透過作者的追憶,其身處白色恐怖後期,儘管與「前輩們」相比,受迫的手段與程度不可並論。然而這並不意味著,不可理喻的傷痕會因此減損或憑空消失,它們依舊以某種姿態影響著受迫者的人生。
對《殘骸書》印象最深的,是作者在書中時不時會提到自己對一些曾經歷過的時光產生某種記憶上的斷裂感,明明曾經日復一日,卻沒什麼印象。
受迫關監的日子,獄友們會互相提醒,必須讓自己保持某種規律,彼此之間有意識的避免談及傷心處,「日常」的持續有其必要性。不禁讓人想到,日常所隱含著的,一成不變的意義。
我很少想起自己的監獄經歷。甚至很可能下意識地一直往遺忘這段經歷。但要完全遺忘,何其困難啊。 因為,雖然我,以及許多和我一樣有過這段白色恐怖驗的人,終於在 囚禁多年之後走出監獄的大門,但是,事實上,這個大門並非就是通往自由的。──《殘骸書》,260 頁。
或許遺忘的記憶並不是真正的被剝奪,它幻化為空洞感受,持續折磨著一代人。
適逢瓦當讀書會,三月選讀為房慧真的《草莓與灰燼》。作者透過克制的筆法,觀察著小人物們生活的樣貌;也注視著生處在各個角落,那些不被注意、不被記憶的群體;亦提及在歷史中,握有殺伐決斷、實際掌權的執行者。
為顧及執行者身心健康,屠殺朝「現代化」發展。進階到把人關進卡車密閉後車廂,接上排氣管,讓司機開著車到人煙稀少之處繞一圈,垂死的尖叫聲被樹林隱蔽……現代化的最後一步是毒氣室,希姆萊到奧茲維辛參觀愛將精心「設計」的成果,那時有一輛從荷蘭運來的列車,他仔細觀看了全部滅絕的過程,這一次他不反胃嘔吐了。──《草莓與灰燼》〈草莓與灰燼〉,255-256 頁。
掌權者透過將人物件化的模式,讓生命與生命斷連,從而逃開心理負擔。當人不被視作人,便是同理出走之時,此時將仇恨透過社會群體的分工,暴力自此散落、遍布,從而達到平庸的邪惡。
我們可以從電影《夢想集中營》裡窺探:喧鬧的背景音效其實是無數受迫的猶太人肉身被焚燬前的悲鳴慘叫,一道牆隔開了慘絕人寰的集中營,另一邊則是指揮官魯道夫·霍斯,一家人居住在花園城堡的溫馨日常。
生命置於歷史長河中,或以數字、以編碼的形式被記錄,似乎免必不了被概括減省的命運。對比宇宙星際的浩瀚無邊,人類不過是佔據時間序列中的一小切片,微不足道。可儘管如此,卑微而脆弱的生命依舊是構成我們在世存有的基礎,每個不起眼、不足掛齒的擦身而過,都存有個別的意識體、都在書寫各自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