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不仁慈,但也許有什麼東西比這天道更為可貴,那就是同情和愛,對此我已經忘記了,忘記了。
──赫拉巴爾《過於喧囂的孤獨》
赫拉巴爾筆下的漢嘉,是處於社會底層的普通人,終日在骯髒、陰暗又潮濕的地下室擔任打包工,日復一日對著壓力機處理廢紙、舊書。在困頓匱乏的生活中,儘管皮囊髒臭,他卻因書籍獲取了學識與樂趣,是精神與心靈的富足。他甚至在工作之餘「展現自己的品味與美學」,自詡為藝術家,並說這樣的生活就是他的 love story。
漢嘉對書籍的熱愛,是三十五年的工作所給予他最大的饋贈。但舊時代的機具與勞動總是不敵新工具的效率,當漢嘉看見年輕一代穿戴著乾淨而鮮明的工裝服,撕開新書的封面與封底卻無動於衷時,他的心涼了,轉過身不忍再看。回到地下室,他一反常態的抵抗自己渴望書籍的本能,野蠻地苦幹著打著一個又一個包,卻被上司告知自己將被調離此處,前往印刷廠地下室捆報紙。
遠離這賴以為生的信仰生活,劇變讓漢嘉無所適從,他在街頭游移、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最終仍回到了地下室,拒絕被趕出他的天堂。
書中反覆地出現「天道不仁慈……」,從漢嘉的回憶中,可以感覺到青年時期與現在的他有所差異。他分明有過仁慈的,可在時空背景的摧殘下,被迫與情人分離,這份仁慈、同情與愛,注定被消磨殆盡,以致後來的他說出:「天道不仁慈,因而人,一個有頭腦的人,也不可能仁慈。」
書名為《過於喧囂的孤獨》,喧囂的或許是嘈雜的環境、機械的噪音,在那地下室孤獨的始終是自己,失去了愛人、親人,沒有了深刻的情感羈絆,他僅剩的就是那些日夜陪伴他的文字,那陳列滿屋、連臥床上方都堆滿的天穹。
書中引自諾瓦利斯:「每一件心愛的物品都是天堂裡百花園的中心。」日復一日的工作消磨,書本是讓漢嘉得以喘息的安慰劑,即便閱讀並不能成為他遭逢生活劇變時的救贖,他依然熱烈擁抱。
本書前半段曾提及黑格爾:「世界上唯一可怕的事情是僵化,是板結、垂死的形態,唯一可喜的是這樣一種狀況,即不僅個人而且人類社會通過鬥爭而恢復青春。」雖然引述時主要在描繪鼠群合久必分的必然,若拿來對照書中後半段漢嘉的際遇──不得不面對工作型態的變遷,以及他最後的決絕,似乎也能遙相呼應。
漢嘉在生與虛無的絕望裡,毅然選擇進入歲月相伴的壓力機懷抱中,便是他面對世界奮力一搏的抗爭。他最終得其所願了嗎?還是他終歸只能受困於昏昧不明的精神游移中,想像著自己的天堂?
一口氣讀完後不禁想著,相比主角漢嘉的時代背景,我們所面對的日常儼然多了更多的外在刺激,在依舊喧囂的塵世間,我們是否也能找到屬於自己的百花園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