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的力量:與死亡的恐懼共處
■ 再生與轉世的區別
我們需要明確地區別「再生」(rebirth)與「轉世」(reincarnation)這兩個概念。它們指的是不一樣的事情,雖然這兩個名詞經常被交替使用。本質上,轉世是指完全相同的一個人在另一世回來,這牽涉到有一個內在的自我,「靈魂」。佛教再生的理論並不認為完全相同的人在死亡後,隨後承接一個不同的生命。事實上許多佛教徒可能相信轉世這樣的事情,但不表示這就是佛陀的教示。思惟再生的問題時,我們不應該認爲相同的一個人,或有知覺的生物,被重生。
如佛陀自己所解釋的,它是「相同,但有異」。這裡探討的是相續的概念,而不是一種不變的實體,持久且從一種存在的狀態轉移到另一種狀態。這種相續的觀念貫穿於佛教的經典中,鼓勵我們在旅程的不同階段,實際地重塑自己。如果我們檢視自己所有的面向,變化將是真實的。我們的確真實地改變了。對佛陀來說,在生命的不同階段,我們既是相同,但又有異;同樣地,關於再生,在業的強制下回來,它不是真正的「我們」。「識」被某些已經轉移到我們心續內的性向所推動,而這些性向被一起帶到我們的新生命。
業是佛教的核心,到目前爲止對此法教的論述一直有爭論;然而,就另一層面而言,在究竟實相(勝義諦)中業是不被承認的。此時佛教的二諦就變得有重大的意義:經驗的與究竟的實相。本質上,業只具有相對的實相(世俗諦),正因為如此,它是我們可以超越的。事實上,業是我們必須要克服的,這意味著不僅要克服惡業,而且還包括善業。這兩種業都會導致再生,而清空業的習性與傾向則是我們的究竟目的。
■ 業無實體卻顯現
以任何其他的方式來理解,都將偏離佛陀的中道觀點。說業完全不存在,全然是虛幻的,這是一個極端;而認爲業真實存在,且業的因與果有真實的實體,這是另一個極端。對龍樹而言,業沒有真實的實體,因爲沒有自性存在;然而,業確實會顯現,它是一種顯現的現象,在那種程度上業是真實的,它存在。做這樣的區分似乎有些迂腐,但是這對空性學派的思想相當關鍵。若事物有自性存在,它就不可能被移除;而在佛教,我們的目的在消除業。據說業可以被消除,如果一件事可以被消除,就不可能有自性存在。
終究而言,空性學派所說的與佛陀所教導的,幾乎沒有不一樣。簡言之,在平常的層面上事物被看作是真實的,但在究竟層面卻非如此。業沒有內在的實體,但在另一個層面它是真實的,因爲我們經驗到它。
■ 接受死亡,讓生命充滿價值與意義
從佛教徒的觀點來看,能接受死亡是讓我們的生命充滿價值與意義的部分。死亡與生命不被視爲完全分離且對立,而是導致彼此發生的。它們以互補的方式共同存在。對佛教徒而言,我們的目標不是要征服死亡,而是接受它,並且讓自己能熟悉自己必死與無常的感覺。
■ 與死亡的恐懼共處
在佛教傳統內有一個重要的區別,強調與恐懼共處。西藏人有接觸這類性質的傳統與修持的機會,若他們如此選擇的話。例如,僧侶會去屍陀林或是墳場修行,冥想無常,這些對我們來說可能有些超過了。在西藏,墳場經常是在荒野,那是十分恐怖的修行處所,尤其是獨自一人,保證會激起各種各樣的恐懼。
對西藏人來說,生活在原始的自然條件下,這些骨頭沒有神奇的特質,只不過是提醒無常與轉瞬即逝的東西罷了。它能幫助他們面對死亡的恐懼,以及對死者的懼怕。
不論法教或禪修技巧是如何的精巧詳盡,這都不重要,基本的目的仍然是對待此時此地當下直接的經驗。未來會不會發生甚麼事,或是未來會不會得到一些美妙神奇的經驗,都與它沒有太大的關係。正如上師們不斷強調,與證悟一樣重要的是,證悟的達成必須經由此時此地應對當前的境況,而不是沉溺於揣測證悟可能是甚麼。這不是說我們必須修持佛法才能安詳地死亡。究竟上,從人們的性格來判斷,一個人無法辨別誰會平靜地死亡,如同伊麗莎白‧庫伯勒-羅斯提到,有些基督徒很平靜地過世,然而有些十分掙扎;有些佛教徒死得安詳,有些則如他們說的又踢又叫;而有些無神論者死得很平靜等等。一個性情溫和的人拒絕接受死亡,可能在死亡時變得十分兇悍且令人憎惡;而其他的人,通常性格不討人喜歡,結果發現非常能接受死亡,和藹可親。我們絕不能真正肯定地說,任何一個人對死亡會如何地反應;但是可以肯定地說,某些禪修包括那些對死亡的禪修,的確能幫助一個人更容易接受它!雖然我們不能絕對肯定,在那個時刻,即使是虔敬的修行者也可能產生恐慌。如果我們知道會發生的一切,對死亡可能就不會有太大的對抗。
■ 再生與轉世的區別——相續而非同一
佛教再生的概念必須明確地界定,以區別那些經常被混淆在一起的觀念,尤其是與印度教密切相關的轉世觀念,他們認爲一個人以不同的身體回來,但具有相同的靈魂。佛教的再生觀念也必須與古希臘的不朽觀念及基督教的復活概念加以區別!這兩者皆主張不朽的靈魂,雖然將不朽的本性歸於上帝,他們有所不同。然而,在所有這些觀念中,本具的是不變的靈魂本體,在死亡後存活下來,並且持續從一生延續到某些其他類的生命。
在佛教中,「轉世」的詞語,不是一個不變的自我,而是精神物質的集合體。這不是同一個靈魂轉世,它是再生。是同一個體再回來,或取得一個新生命,但是那一個個體是完全不同的,因爲關於他或她的每一件事都已經改變了。嚴格說來,有的只是相續,而非同一。
■ 再生而不是轉世
以輪迴存在為基礎,佛教徒相信再生,而不是轉世。再回來的不是同一個人。在某種意義上,取代他或她的人是個簒奪者和冒名頂替者——在某種程度上,這幾乎是真實的——一個聰明狡猾的人取代他或她的地位。佛教認爲:當你死亡並且再生,再回來的並不是「你」。完全相同的人並未在死亡之後存活,而是識本體的連續,或識的連續體,從一個生命遷移到另一個生命,隨後採取不同的形相出現;但意識和形相不是分開的。
■ 從再生與業力中解脫
再生,被認爲是一種適當的保證形式,也是精神的解脫。對於那些覺得目前的生活很痛苦、不滿意等的人來說,再生意味著此生痛苦不僅在死亡時就此停下來——有更多的可能性存在於未來的生命中。在另一層面上,再生讓我們確信,事實上是有一個可以擺脫整件事情的方法,我們不會受制於生與死無止境的循環。然而,必須小心謹慎這類的用詞,雖然說我們擺脫了輪迴,不表示我們不會再生,而是不需要再受業力,習性的驅使再生,那是將個人帶回再生的正常推動力。相對地,高度證悟者因爲強大的悲心與智慧,而不是因爲業力習性的推動而回來,因此高度證悟者被說是「再來者」。
此書第六章標題〈生命的意義與死亡的恐懼〉即說明佛法與存在主義治療所探討的主題相近,亞隆提出的人生四大終極關懷主題為:死亡、自由、孤獨、無意義。
另外此書區分了「再生」與「轉世」的差異:
我們需要明確地區別「再生」(rebirth)與「轉世」(reincarnation)這兩個概念。它們指的是不一樣的事情,雖然這兩個名詞經常被交替使用。本質上,轉世是指完全相同的一個人在另一世回來,這牽涉到有一個內在的自我,「靈魂」。佛教再生的理論並不認為完全相同的人在死亡後,隨後承接一個不同的生命。事實上許多佛教徒可能相信轉世這樣的事情,但不表示這就是佛陀的教示。思惟再生的問題時,我們不應該認爲相同的一個人,或有知覺的生物,被重生。
以輪迴存在為基礎,佛教徒相信再生,而不是轉世。再回來的不是同一個人。在某種意義上,取代他或她的人是個簒奪者和冒名頂替者——在某種程度上,這幾乎是真實的——一個聰明狡猾的人取代他或她的地位。佛教認爲:當你死亡並且再生,再回來的並不是「你」。完全相同的人並未在死亡之後存活,而是識本體的連續,或識的連續體,從一個生命遷移到另一個生命,隨後採取不同的形相出現;但意識和形相不是分開的。
我是認同「再生」的,可簡單說成沒有輪迴的「主體」但有輪迴的「續流」,就像再生紙,有前世記憶能解釋成再生紙上殘餘的痕跡,所以累世的記憶並非同一續流,而是再生紙上混合到各種殘餘的痕跡。
但這種思想雖然符合邏輯,但不符合道德,換句話說,「現在的我」與「再生的我」雖然是同一相續,但「佛教認爲:當你死亡並且再生,再回來的並不是『你』」。雖然善惡業印痕會流轉到再生紙上,但再生紙別無選擇,就如我們現在是承接上一相續的再生紙,上一相續確實會影響現在的我們,但上一相續與現在是「相續而非同一」,也就是說,是否要讓下一相續的再生紙有好的開始,並不會讓「我」有益,因為現在的「我」與下一世是「相續而非同一」,「我」只是這一世和合而成的幻象,下一世和合而成的「我」與現世非同一。
我認為叔本華的觀點對思考此議題很有幫助:
根據叔本華的觀點,「意志」的本質是「存活意志」。這種「存活意志」是盲目、不可能抑制的衝動。包括無機物、植物、動物、人類的自然界背後,都是由「存活意志」驅動而運轉。也就是說,無論如何都不屈不撓努力活下去的存活意志,就是驅動自然界運轉的一切力量。—《不要出生,是不是比較好?》
換句話說,以「業感輪迴」觀點,「存活意志」即是「再生」的驅動力,與「取蘊」、「貪我」、「癡」、「俱生我執」、「性」等等似乎有關:
為什麼人類或其他動物會有性欲?那是因為個體終將面臨死亡。為了讓個體死亡後物種不致滅絕,人類或動物藉由性行為繁衍子孫。因此,叔本華認為「存活意志」屬於生物物種,而不屬於個體,「在任何時候,活著的都是生物物種」。對於靠「存活意志」發展自己生命的生物物種的角度來看,有限的生物個體只不過如同可隨意棄置的棋子。正如我們在完全沒留意的情況下踩死小蟲般,生物物種對個體毫不在意,只是任由它們滅亡和死亡。—《不要出生,是不是比較好?》
這讓我想到《自私的基因》:
基因極度自私。它為了達成複製自己的目的,把我們這些生物當作機器人,暗地操弄著我們求生繁殖,演化出各種行為,舉凡:雌性會慎重審視追求者、雄性必須搶地盤才受青睞、布穀鳥幼雛會把養父母的蛋扔下樹、幼鳥餓了會哭叫、雄鹿長出美麗的叉角、瞪羚看到敵人會跳高示警、猴子彼此抓蝨子、乃至蜜蜂分工合作的社會生活,都是自私基因的產物。
不過,基因沒有意識,怎麼能夠既「自私」又「合作」呢?道金斯藉本書告訴我們,這些無關好壞、無關對錯,都是天擇的結果。然而,基因也讓人類發展出能思辨的大腦,使得地球上只有我們可以擺脫基因的控制。—《自私的基因》
至此,「存活意志」、「再生」、「俱生我執」、「基因」似乎找到了共同的交集,那麼「解脫」是反天性的嗎?我想大概是吧。
另外書中提到:
在佛教傳統內有一個重要的區別,強調與恐懼共處。西藏人有接觸這類性質的傳統與修持的機會,若他們如此選擇的話。例如,僧侶會去屍陀林或是墳場修行,冥想無常,這些對我們來說可能有些超過了。在西藏,墳場經常是在荒野,那是十分恐怖的修行處所,尤其是獨自一人,保證會激起各種各樣的恐懼。
這裡可以看出佛教在面對死亡焦慮時,採取相似於行為療法中的暴露療法:
暴露治療法特別用來治療各式各樣與恐懼、焦慮相關的問題。這種治療法會讓當事人透過想像或現場實境,系統性地面對恐懼刺激。若當事人的恐懼過於強烈而無法在實境暴露中進行練習時,想像暴露法可以安排運用在現場暴露法之前—《諮商與心理治療》CH9 行為治療
所以不論念死無常、白骨觀、不淨觀、墓園觀等等,佛教中處理無常與死亡的焦慮與恐懼,其原理與認知行為療法可相互探討。
其實南傳原始佛法簡潔有力,在《諸佛共同的聖劍》提到:
佛陀時代有兩個基本而重要的修行方法,一是安般念,一是不淨觀,合稱為二甘露門,即兩種進入不死境界的靈藥。
經典說明修行不淨觀的利益:不淨觀可以作為其他定的基礎;修習不淨觀,可以克服所有的怖畏;厭離輪迴,希求解脫;可以轉修觀禪,證悟道果;特別是心有不樂、無聊,或貪欲生起時,要記得用這個修行法對治。—《諸佛共同的聖劍》
透由不淨觀克服死亡焦慮、存在焦慮,貪嗔煩惱也將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