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故事第六十七期

令人生氣的司馬翎的《檀車俠影》　／梁哈金

　　自從我修訂過柳殘陽的《天佛掌》之後，有時看一些老武俠，都會手很癢，想要全部動手修修。幾十年前的文字跟現在有一定的差距，讀起來不甚投入是其一，其二是當年他們都是趕稿趕出來的，文字、情節自然有許多冗贅，刪刪改改就會非常好看了。反正又沒公開張貼，不會侵害版權，自己看著也爽，又花不了多少時間。

　　所以，我這次就動到司馬翎的《檀車俠影》這邊來了。

　　司馬翎不用多介紹，基本上很多頂級的武俠小說家如金庸、古龍、黃易都酷愛司馬翎。葉洪生甚至把他跟金庸相提並論。我以前翻過他幾部，覺得文字非常不好進入，都看一半就放棄。這部倒是看完了。

　　咱且別說「看完」這個部分。說真的，司馬翎講故事的天分，完全不會輸給金庸、古龍或任何一位武俠小說家。一些詩詞曲賦、琴棋書畫、古代政治、經濟、民生的知識堪稱廣博，不但古龍完全比不上，比金庸還猶有過之。人物的刻劃雖沒有金古那麼形象鮮明，瀅瀅可愛，在心理描寫方面卻比他們都深刻，而且他寫心理變化，往往跟故事一樣奇詭，一再出奇反轉，雙重緊張刺激。他也很擅長推理，對於營造長期的陰謀、或一時的鬼蜮伎倆，都做得非常能說服人。他寫男人的英雄氣概、陰毒、正義，寫女人的溫婉、善感、多變，寫男女之間的情慾橫流、柔腸百轉，都入木三分。所以照理來說，司馬翎應該比金庸古龍都紅才對──至少都該一樣紅。他的小說，更應該被翻拍成各種電影，因為情節跟心理描寫超精彩的。

　　據說當年是真的非常紅的。宋今人說他的小說「最受大學生和留學生的歡迎」，盜用他的名字來出的書非常多，連金庸的小說在白色恐怖時代被禁時，也是用司馬翎的名字來偷印的。他的小說如《纖手馭龍》也曾被拍成黑白電影。而且他與臥龍生、諸葛青雲並稱武壇三劍客，那是真的很紅了。

　　那為甚麼沒有紅到現在呢？現在還是有不少人在看金庸、古龍，為甚麼比金庸晚、跟古龍同期的司馬翎，幾乎快消失了呢？

　　我的看法是，他的文字真的不夠頂尖。他小時在香港長大，而且國語說得不太好，大概對他的文字能力也有點影響，但真的去讀他的小說，會覺得應該不是環境或個性的問題，而是天分的問題。金庸的文字樸實精煉且別說他，古龍雖然廢話一堆，卻都是「暗藏絕招」的廢話，他的文字運用能力是絕佳的。所以他往往有一些段落，會讓你想要一讀再讀，因為那段文字寫得超漂亮。隨便舉都有：阿飛數梅花，李大嘴吃人肉的理論，《歡樂英雄》談女人與貓、郭大路跟燕七鬥嘴，等等等；但你看司馬翎，很少有讓你有想要去一再回味的文字片段。

　　故事很厲害是一回事，很會講故事是一回事，怎麼「形塑」故事，卻是另一回事。故事很厲害，就是食材很厲害；很會講故事，就是很會煮東西；但一間店之所以會讓老饕一再光顧，卻是因為會搞得色香味俱全。要有一種精緻、完整、講究的經典魅力。

　　我說司馬翎文字魅力不夠，大概他的書迷會幹譙我，但他個人的寫作生涯證明就是如此。七零年代古龍當道時，連司馬翎都會被要求要「寫得像古龍」──這就是一個明證，證明司馬翎自己的文字魅力不足，所以被迫要求學古龍。莫說金庸那時已經封筆了，就算他還在寫，也不會有人要他寫得像古龍的，因為金庸有自己獨特的文字魅力。

　　但司馬翎終究是學不像的，於是就出現那種莫名其妙的分段，語義未停就分段，一段可以解決的話分好幾段講。看得只好自己動手把它拼拼接接。

　　我每天修一章，一個暑假下來也修了八成多。有一天晚上一時無聊，就忍不住一口氣看完了。這一看不得了，真所謂：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氣得死去活來，七竅生煙。為了引起讀者去看這部小說的興趣，我不妨在這裡把它的結局告訴你們。是的，向來我們看小說，最怕的是別人跟我們爆雷，但我現在要把結局完整爆給你，你肯定會有興趣的。

　　它的結局是這樣：

　　大對決。前面一直鋪陳練成各派絕技、威能非常的男主角，跟對方最厲害的助手對打，死了。前面一直鋪陳已練成絕世武功的大魔王，因為覺得自己打不過圍攻的正派（而這些正派的絕頂高手們前面完全沒出現過），乾脆自殺了。

　　真的就是這樣！！結束了！！我跟你說，這個爛爆了的結局前面是甚麼你知道嗎？是一個極精彩的「雙面諜」的故事，講一個神祕的「五老會議」，因為「五旗幫」販賣人口逼人為娼，而派了一個武功絕頂、英俊睿智的少年英雄去臥底，打算查明他們底細、予以制裁的故事。當然這位英俊少年臥底臥著臥著，不免臥到了美女的床上，而且不只一個，搞得她們芳心大亂，看得你血脈賁張，心跳不已。然後還跟各種邪派高手打架、爾虞我詐，真真假假，緊張刺激。然而這個少年誰都能打敗，就覺得那個大魔王練成了超陰超強的絕世武功，比任何人都厲害，不知該怎麼解決掉他。而且身邊人才眾多，也都武功高絕、心計歹毒深沉。這個大難題搞得讀者看著看著都頭痛了。

　　結果，竟然是自殺！他到底有甚麼理由自殺啊！他怎可以自殺？？男主角那麼帥，辛辛苦苦臥底到快查明真相，還有一堆美女等著他回去找她們，就這樣死了！！他幹嘛要死？？

　　代寫這一段的傢伙，你肯定不是司馬翎。我不管你是誰，我也不管你在哪裡，我要跟你說，你真的是個白癡，你怎麼可以幫司馬翎結束掉這本書？寫這麼爛你好意思接啊你。好啊你要接，前面還有一大堆的伏筆跟線，根本就沒收拾，你怎可以就end了呢？？（披頭散髮口水亂噴狂罵）

　　就算這個結局是司馬翎寫的，我一樣要罵他白痴。《檀車俠影》的布局，在那個年代是非常龐大而且奇詭的，而且那種臥底和007的感覺，比楚留香還厲害得多。好好的收尾，真的很有機會成為武俠小說的超經典著作啊。你到底在想甚麼啊司馬翎。

　　所以讀者在讀這本書的時候，到了最後大決鬥那一章，請把它撕掉，自行腦補自己想要的情節。因為無論你們怎麼想，都不可能像原來這個結局這麼白癡。只可惜本刊沒有經費。不然我真想徵文競寫《檀車俠影》的結局。好啦我沒啥可說的，氣到說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