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快要一歲了,她剛剛走過來給我一個口水滿溢的親吻,回想起去年臨盆前的種種,當時,我最深的恐懼是:寶寶要生出來了,萬一我不愛自己的寶寶怎麼辦?萬一我的寶寶不愛我怎麼辦? 關於各種母親天生愛孩子的老調,我不太相信荷爾蒙這種東西不會出錯,倒是產後憂鬱這種東西聽起來比較可信,寶寶出生之後,我即將與一個陌生人類24小時相處,一定要與她建立親密關係,而且是一輩子。如果我沒有與她建立親密關係,我就不是一個好媽媽。 噁。 那萬一這個小寶寶天生磁場就跟我不對盤怎麼辦? 蘑菇放尿圖 我痛恨各種母職天生的論調,根據自己當女人三十年的經驗,我了解女人這種第二性是被塑造出來的,身為教育相關工作者,我知道人的行為模式也是被環境塑造出來的,所謂「天生」除了奶之外,所有關於人的傳統,都歸屬於人為操作。而我害怕自己沒有能力好好的愛寶寶,畢竟我是一個害羞、嚴肅、容易自我封閉的人。 蘑菇生出來了,果然,我真的沒有那種一看到她就落淚的激情,只覺得醫院好吵,好亮,太多陌生人來來去去了,我得拚命壓抑自己的緊繃焦慮,生產過程中彷彿自己是一頭母豬,被種種我不能理解的語言指示該這樣做那樣做,心中恐慌無比:「接下來會發生甚麼事?」所以當這麼毛茸茸的小東西被抱過來的時候,我完全沒有湧現的母愛(也沒有湧出母奶),我用成年人的禮儀對待她,說:「嗨,妳好。」 然後蘑菇眼睛閉著專心睡覺(為什麼一出生就立刻睡覺!不是應該很清醒嗎?)根本沒理我,但是我覺得這是個好的開始,至少她沒有立刻大哭。 接下來就是長達三個月的災難,無法睡眠、笨手笨腳,完全搞不清楚這個人類要甚麼,連奶都餵不好,每天都心驚膽戰我會把蘑菇不小心弄死掉,同時被各種「嬰兒被媽媽不慎悶死」啦、「營養不良生長遲緩」啦、「抱嬰兒過度搖晃導致腦傷」啦、「父母沒注意所以嬰兒殘疾」巴拉巴拉的文章恐嚇得夠狠,根本沒有辦法去想「欸我要跟寶寶建立良好的親子關係」、「我要用聲音引導她」、「我要用黑白卡發展她的視覺」,那些教養文章根本是屁!就是屁! 但是我們慢慢開始建立一些默契了,比如說她會在想大便時發出用力的「摁」聲音,我可以打開尿布靜待小動物進行排泄動作,使紅屁股盡可能保持乾爽,甚至知道她大便要分兩段式大出來(有必要講這麼細節嗎)。而蘑菇慢慢搞清楚媽媽除了是乳汁供應機之外,還是一個可以解讀她的訊號、立即給予回應的人。每一次她小嘴一扁,我就會過去抱抱她,看看她哪裡不舒服了,甚麼要訓練小孩自主能力的書,都去吃嬰兒大便吧,嬰兒就是因為無能才會哭啊!! 而當我過勞而落淚的時候,三個月大的蘑菇也會伸手摸摸我的臉,說:「欸?欸欸?」表達她的關心與愛護,我很震驚,蘑菇連三公尺外的東西都還看不清楚,但已經試圖和我發展好的互動,因為她相信我,因為我曾經在她落淚時撫摸她的臉頰,拭去她的淚水。 然後我突然發現我好愛她。 就算要做即席口譯應付各種狀況還是好愛她。 信任與愛就是這樣,從一次一次的呼求與給予、一次一次的摩擦與和解之中,慢慢滋長出來的,愛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神奇火箭,愛的根基是信任,信任眼前的人,信任一切。 信任會改變一切,信任會轉變成信念,然後是信仰。信任就是一個人生命的礎石,愛是生長其上,綿綿不絕的花草。 《到葉門釣鮭魚》是我最愛的當代英國小說,內容狂想無比,是關於超有錢的穆罕默德大公,想在家鄉葉門打造一條有鮭魚的河流,讓族人都可以放下對立與衝突,享受英式釣鮭的和平樂趣,進而找上漁業專家鐘斯博士的故事。 作者保羅.托迪在書中,藉穆罕默德大公的口,說了一段關於信仰,也關於愛的箴言:「你需要學著有信心,鐘斯博士。我們相信信心可以治癒一切憂煩。沒有信心,就沒有希望,也沒有愛。信先於望,也先於愛。」 當時主角鐘斯博士回應大公說:「我恐怕沒那麼虔誠。」 大公說:「我教你跨出第一步:學習去信。有一天你會跨出第二步,找到你信的是什麼。」 我慢慢理解了。 對了,這本小說的結語是:「因為不可能,我才相信。」 愛如是,一切奇蹟如是。 同場好書推薦: 作者私心推薦英國當代最強小說《到葉門釣鮭魚》,憂傷細緻遠勝村上春樹,幽默尖酸直追道格拉斯・亞當斯,每個人都應該擁有一本,會哭喔。 延伸閱讀: 媽媽不是奴才 把睡眠權還給蘑菇 蘑菇:我是對事不對人! 新手媽媽與女兒的奇幻冒險,【蘑菇日記】 編輯:宅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