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稻埕落日》(十二)曙光又暗

2017/02/20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既然你知道我的目標是什麼,那更應該清楚我不能不調查這個案子。你與本案有什麼關係?」李振源切入重點。他的手被綁在背後,很不自在。他試著想鬆開繩索,但繩索之外還有手銬,反而弄疼了手腕。他不禁想起他在黑牢期間失去自由的日子,懊惱自己怎麼如此大意又讓自己失去一次自由。

 

「這件事不是你能夠處理的。」這人點燃一根菸,一副站在制高點決定天下事的語氣。「胡雪案,黨的處理程序是完整的,沒有偏差。你想他那麼高級別的幹部,黨的調查能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嗎?」那人的臉頰肌肉紮實,說話語氣平和。李振源目光似鷹,盯著那人看,再次確定此人不是普通人,而且不是一般文化教育階層。

 

「胡雪的個人歷史,相關部門用了一年九個月把包括他的祖宗八代全都給刨出來檢查過了,他的交往對象,他的公私領域,全都沒有放過。檢查資料堆滿了整整一個房間。拷問和刑訊軟的硬的,全都用上。包括他妻小,也一起。」他説話的語氣和態度沒有多餘情緒,只是陳述事實。李振源也聽明白了,對方對於能透露什麼信息是掌握得很精準的。

 

「你們抓我來,難道不怕我回頭報復嗎?」李振源道。李振源還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麼來歷,但他試圖不讓對方就這麼掌握主導權。

 

「我們並非一兩個人行動,李警官。」小平頭語氣很和緩。「如果有必要,我們會升高處理的手段。你明白的。」

 

李振源感受到話中的決絶。這意思無非是會進一步阻止李振源調查發現什麼。

 

「這位兄弟,我並非一定要跟誰過不去。」李振源用口水在口裡涮了一下,呸一聲吐出一口血水,然後緩和地繼續說道:「我現在其實就是個屍體,我早死了。我也不怕你對我不利。要嘛你現在殺了我,一了百了,我是不在乎的。我實在告訴你,我被放出來,是為了找出胡雪與我愛人的真實干係。胡雪是不是國民黨特務雙面人,我不在乎。我要弄清楚的是我愛人跟他之間,是單純的黨內關係,還是跟他一樣做他雙面人的下線。」李振源看他既然知道那麼多,就挑明了說。「如果你能協助我證明我愛人的清白,我發誓我只會調查我愛人與胡雪關係的這一段,不會去質疑胡雪案本身的問題。」

 

小平頭看著李振源半天不說話。李振源看著他,知道自己這一番話正中對方核心利益。過了半晌,此人才道:「我再告訴你一次,胡雪案不是你能處理的。你的目的是救你的妻,你的女。若是你越雷池半步,我可以向你保證,你的妻女直接就報銷了,不必等什麼證明。」此人抽了口菸,深吸了一口,吐了長長的一口菸霧,看著李振源道:「你不問我是什麼身份?」

 

李振源看著此人,笑道:「不該問的我不過問。」李振源心裡卻早已猜到七八成。此人在乎的是「黨的調查沒有問題」,結論不被推翻,這是他的核心利益,也是他「背後」組織的利益。李振源奉黃先念的令出獄調查胡雪與愛人的真實關係,可能危及眼前這群人的利益。也就是說,黃先念的這個舉動,造成眼下這幫人的壓力,李振源推論,這幫人要不是情報安全系統的,就是其他有別於黃先念的另一派人馬。黃先念出於對黨內無辜黨員的愛惜也好,出於其他考量也好,總之黃下令調查胡雪與葉雲的關係,已對一些人產生威脅。

 

此人看著李振源很長一段時間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出去了一趟。李振源環顧這房間,只見四壁蕭條,是一磚造水泥房間,大約十來坪大,頂上有鐵桿數條,桿上有數十個掛勾,空氣中猶有腥膩,地上又有排水溝,判斷原先是一間小型的屠宰場。之前這裡可能吊過許多死豬死牛,也有可能吊過死人。他感覺手上銬著的是制式手銬,他用蠻力是打不開的,想想這一切他不寒而慄。

 

從這個人相對克制的行動和談吐,他判斷此人是體制內,編制外的。體制內有一群情報機構,他們是數個不同單位組成的龐大系統,在其行話中有負責了結目標的「熄燈號」,也就是殺手的意思。李振源判斷這個人就是這種角色。他們極度忠誠,訓練有素,都是科班出身,絕非蠻幹的屠夫。

 

沒多久這個人進來,看了看李振源,道:「果結你對我來說易如反掌。但我決定不殺你。」小平頭點了一根菸,放到李振源的口中,讓他抽兩口,吐口菸,又給他抽兩口。

 

李振源心想,放你媽的屁,你不殺我是你上面的人不讓你殺我。別他媽的給自己臉上貼金。

 

李振源道:「留我有用?」

 

那人不正面回應。

 

「李警官,我敬重你是個好警察,破了這麼多大案。但這件事,我跟你再三保證,你別給自己找死路,別給妻女找死路。我言盡於此。現在我放你走,你當什麼都沒見過,什麼都沒聽過,不對任何人說什麼,否則結果是怎樣的你心裡很清楚。」

 

「不殺我,我不會感謝你。」李振源道:「既然這麼容易放我,又何必幾個小時前抓我?你是要警告我?在路上直接跟我說不就好了?難道不怕我端掉你這裡?」

 

小平頭笑了:「你找不到我的,李警官。你在社會上找不到我,你在政府裡也找不到我。你再回來也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李振源也笑道:「你就這麼有把握?」

 

小平頭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他為李振源鬆了綁,解開手銬。李振源站了起來,在地上活動了下筋骨,摸了摸手腕,撫了撫臉頰。

 

然後冷不及防,李振源一個勾拳擊中小平頭的左臉頰,力道之大,小平頭幾乎站不穩。

 

「這一記是還給你的。」說時遲那時快,李振源立即抓住那人右臂,拉住他的重心轉到自己這邊,一個弓足便讓此人跪下向下趴,李振源順勢將膝蓋頂住此人背部,並將他的手臂向後反折。小平頭欲抬頭反抗,立即被李振源再施一記重拳打在頭上。「走,跟我回警局,你好大的膽子敢襲警,現依共和國刑法逮捕你。」

 

突然,門外衝進六名大漢,把房間團團圍住。

 

「來,全都一起上沒關係。」李振源信心十足,他在東京警校道場上曾經打過八個人的陣式,熟稔柔道、空手道、合氣道、劍道。

 

小平頭卻在李振源身下大喊:「不要衝動!」他制止了六名大漢。「李警官,我們是要放了你。你帶著我,他們不會讓你走的。」小平頭企圖掙扎,扭動了一下身軀,但李振源將他壓得死死的。

 

這些人聽了小平頭下令,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我愛人是胡雪的雙面諜嗎?」李振源問壓在膝下的小平頭。小平頭又掙扎了一下,李振源用膝蓋用力頂他,小平頭疼得哇哇大叫。

 

「我再問你一次,葉雲是胡雪的雙面諜嗎?」

 

「把他抓起來!」小平頭大叫。

 

六名壯漢聽令立即向李振源撲去。李振源只好鬆開小平頭,從地上立起身子。

 

只見他一個順手接過一個壯漢轉身便將此人摔出身後,又一腳踢飛了一名。再來兩名壯漢,他雙手一邊抓住一人手臂破壞他們重心,然後趁勢一邊一個,分別以肘擊和膝擊將兩人打翻過去。剩下兩人,猶豫了二秒,看了看小平頭兇惡的眼神,又再繼續撲向李振源,李振源也衝上前去,在近敵時斜身,先以掌底痛擊一人下巴,然後手刀側劈另一人的頸動脈,兩人瞬間倒地不起。

 

打倒六人,李振源仍保持警戒,卻發現小平頭已不在屋內,他衝出去,是條羊腸小徑,他拐了兩拐,小平頭已不見人影。他站在巷口,前思後想,又在胡同裡轉了幾圈仍沒有任何發現,然後心想不妙,立馬跑回那屠宰場小屋,裡面已空無人影。那些人好似人間蒸發一樣。

 

 


編輯:宅編

譚端
譚端
大家叫我探長,我即不是真的警探,也不是私家偵探,只不過我在台北經營一家獨立書店「偵探書屋」,這間書店專賣偵探小說,座落在一個小巷子裡,亮著孤獨的燈。我生於嬉皮當道的年代,人生理想是一邊開書店,一邊寫小說,一邊喝著酒。我的黑狗,名叫阿嘉莎。我們每天睡在一起,行影不離,她是我的女兒。我是城市遊魂,經常在事件現場靜靜窺視世界的變化。我日益覺得自己孤單,我的時代已經逐漸崩塌,就像我的父母的時代一樣。我的身體也在崩潰,但我靈魂的意識卻日漸清晰。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當你看見自己逐漸死去,有過不曾有過,存在並不存在,意義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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