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稻埕落日》(五):情人

更新於 2018/02/22閱讀時間約 19 分鐘

柯吉身材、背影看上去和李振源差不多,差別是他留了平頭。他到來時,李振源心知肚明大家會有點驚,因為他這位助手長得實在有點嚇人,臉色臭,吊斜眼,橫肉,專注地看著每一個人,無所畏懼的樣子,眼神中充滿殺氣。這樣其實很好,這是李振源想要的效果。鐵道部這幫人以為自己是國家的棟樑,毛主席大無畏的的戰士。李振源想起以前日本時代那些軍人,打著帝國武士的名義,日本人當他們是神,但在李振源眼裡,他們也是流淌著人血的動物,一九四三年他就逮過一名酒後殺人的日本軍官。逮捕之後陸軍出面把軍官贖回,李振源那時是小警補,一點辦法也沒有,但他很清楚沒有人是神。李振源受過的警察訓練把這點看得很明白。這些人在柯吉面前一下被打回了人的原型,柯吉的長相就像是鍾馗,是打扮成妖魔鬼怪的神。


 



李振源仔細觀察他們每個人的表情,暗自記著他們的反應。若不是李振源說這是他的助手,人們很容易以為柯吉是一位黑幫份子。若不說他是公安,他的樣子兇神惡煞,人們會認定他是一位兇殘的殺人犯。柯吉是從萬華公安局調來的警察,像大部份警察一樣,柯吉沒念過什麼書,從部隊轉過來的,老家在湖南。從小他是個孤兒,十歲遇上中日戰爭,家裡人在戰火中四散,他到處流浪,最後吃了部隊的飯,到台灣後部隊裁撤,他因為忠誠可靠獲得軍轉警的安排。李振源跟他在一宗跨界暴力案中查案認識,對於柯吉非常欣賞,自己當了科長有些力量後就讓柯吉調到大稻埕來。他是偵察科的一員,實際成了李振源的左右手。


 

柯吉協助把三包證物搬到車上。車開走了,幾位送到門口的鐵道部領導們留在了石階上。

 

「等下我們拿出點錢留著,自己用。」李振源點上一根菸,一隻手架在車窗上,看著街上的風景。「媽的,這個命案真蹊蹺。如果鐵道部的人有鬼,怎麼會留下這些證物?用意是什麼?」李振源道:「現在時局亂成一團,壞事更多,壞份子一點也不肯休息。」接著又說:「我本來還想到鄉下散散心,放自己一禮拜的假,突然來這個,幹。」

 

他也不是跟柯吉講話,而是自己抱怨給自已聽。他太久沒放鬆了,應該休個長假。自從他當上偵察科長之後,這三年就沒有好好休息過。八年前生了女兒仙仙後,回了家還要照顧女兒。直到後來女兒大了點,才將女兒交給人民公社統一照顧。

 

「跟葉雲去?」柯吉突然問。

 

聽到這話李振源轉頭瞄了柯吉一眼。

 

過了兩個街口,抽了幾口菸,又吐了幾口菸,李振源才回道:「你可守口如瓶。」


 



「還用說?」柯吉也抽起菸。


 

車從延安北路往大橋頭方向行駛。這輛車是俄援的主力車款GAZ車廠二十年前製造的,車齡雖然很老,引擎聲倒是很平穩。車頭現在掛著一個共和國公安的閃亮徽章,車聲聽起來協調,就是汽油味大了點。


 



延安北路兩排房子都有騎樓,有些騎樓做成圓型拱頂,兩排樓房不是兩層就是三層,樓面都有些花飾,以前是西式雕花或菊花,現在則是鐮刀、星星、稻穗之類的。以前招牌林立,現在招牌都拆下來了。整條路上看上去灰灰的,洗石子的山牆透出的顏色,山牆上大都長了雜草。人們無暇整理房子的外觀,許多家庭都已破碎,人們內心傷痕纍纍。路上的行人都靠著騎樓下面走的很老實,人們走路不笑,趕自己的路。李振源瞥到一位熟悉的背影,很快他就認出那是楊招福,登記在案的慣竊。從日本時代李振源就抓過他,送他進過幾次監牢,算是「老相好」了。他今天出來不知又去觀察哪裡的地形。他讓柯吉把車停在路邊,大叫楊招福。楊招福回頭看到是李振源,就乖乖就犯。

 

「你又出來犯案?」李振源質問。

 

「沒有,我去病院看病。」楊招福很油滑的樣子。

 

李振源想起來楊招福患有糖尿病,身體也不好,他愛人同樣也是長年窩病在床上。

 

「過來,你的袋子給我看一下。」李振源順手搶過楊招福的手提袋,打開看。裡面有香菸、火柴、老花眼鏡、還有一隻起子。

 

「沒有錢包沒證件,你去看個鬼?」李振源順手摸了摸楊招福的褲子口袋,搜查他身上。

 

「再說,你去看病帶起子作什麼?」李振源問。

 

「平常就一直放在袋子裡。呀病院的人都認識我,不用證件啦。」楊招福露祈求的表情。

 

「別跟我裝可憐,」李振源語氣兇惡,「我認識你有二十年了吧?我會不知道你帶起子是打算隨機作案嗎?」

 

楊招福被他說的眼神低下,無地自容,不敢面對李振源。

 

李振源看了看楊招福,搖搖頭,從口袋裡拿出錢包數了三十元,「喏,這錢你拿著。今天就別犯案了,知道嗎?」李振源吐了口菸,「要給我再逮到,你愛人誰照顧?你今天好好去看病。」

 

楊招福把錢塞到口袋,轉身就走。也沒有說謝謝,彷彿這些錢是李振源欠他的。李振源搖搖頭。他曾抓到楊招福三次,他被關了前後加起來有八年之久。他明白楊招福一定恨死了李振源,覺得再多錢也彌補不了那些在牢房裡的歲月。也是在那段時間,楊招福的愛人得了奇怪的病,走點路就呼吸困難,醫生也檢查不出什麼,她從此只能躺在床上,什麼工作也做不了。楊招福出獄以後,更需要錢,他希望私下拜訪台北最有名的醫生,祈求能治好愛人的病。

 

 

大稻埕比二十年前蕭條了,商販店家都搞公私合營,由於政策還在摸索階段,有些地方官管得嚴,把所有私營商販都定性為「小資本家」,雖然後來毛主席在人民日報上發表社論糾正了這些作法,但幾年下來政策搖擺不定,小商小販經不起折騰,不是關門倒閉,就收為公營了,以前那些的彩色招牌都拆掉了,霓虹燈也熄滅了,晚上沒有夜總會,街頭早早一片漆黑。擋風玻璃前方,山的那頭有一塊很明顯的烏雲,騎樓下有些家庭圍坐在小板凳上,低頭就著大盆子吃晚餐。有些家庭在騎樓下用煤爐煮晚餐。炊煙裊裊,整個街上看上去好像颱風後才有的情景,停電,大家用煤球在門口煮飯。現在是家家戶戶天天都這麼做,因為沒電,用煤球無法在廚房裡燒飯。大稻埕住家的廚房早在二戰結束後都改成天然氣或電為能源的。但現在國家無法提供這些能源了。所以居民都移到走廊燒飯,或是每月用糧票去大食堂換大鍋飯吃。整條街視線最凸出的色彩就是紅色的標語。李振源聽見車窗外空氣的呼呼聲,接著是宣傳車的擴音:「對於歷史反革命,對於官僚右傾份子,一定要窮追猛打,不可放過一個!我們要圍繞在毛主席的堡壘下,堅定地做好反攻大陸的準備。」人民政府用他們馬列思想的頭腦,勞動人民的純樸內心,盡他們最大的力去提振社會生產力,他們非常認真嚴肅,堅壁清野,一心想完成偉大的革命。但李振源聽這些口號聽得膽戰心驚,反攻大陸?又要戰爭嗎?他還沒有超過免徵召年齡,如果打仗,他依然可能被抓去當兵。他從車窗回頭一望,他看到那些圍繞在「毛主席堡壘」宣傳車屁股下的都是一些青年人,稚拙的臉上是憤怒的神情。


 

再往前行駛了一百米,李振源聽到劇烈的聲響,蓋過了宣傳車的擴音器聲。他眼神到處找,結果在擋風玻璃左上角找到了一架巨大飛機的身影。前方正是機場的航道必經之路。


 



到了涼州街,車子右拐,很快他們就經過一塊高牆,牆上寫著「破除封建迷信,共產主義真理照耀世界」。高牆裡頭是被當作倉庫、完全封鎖起來的慈安宮。那個大門還貼著公安局的封條。封條每年都換,裡面是公安局的倉庫,這十多年來早就不許任何人去拜神了。沒有了皇帝,也沒有天皇,也沒有天國和天堂,共和國更沒有神,只有主義和主席。沒有佛經也沒有聖經了,取代的是各種宣傳主義和主席言行錄的小冊子,從小學生、大學生到各機關行號,每周都要開小組討論會,講自己對主義的認識,檢討自己的言行如何不符合革命精神。有些大稻埕的老人最初還會指著李振源的鼻子罵,你這個妖獸小子,你的阿公雖然信基督,但也從來尊重其他的神仙。你這個猴死囡仔竟然幫忙外省仔滅了這些廟,你會得到報應的。李振源一概不回嘴。他無法回嘴,這也不是他希望的。但是形式比人強不是嗎?他們李家不僅曾在大稻埕以基督徒為名,也以富裕為名。共產黨1950年把李家定為宗教神棍家族,剝奪了一切權力,沒收非法經營而來的財產。他們家的子孫全都發配到農村去改造。他們李家一夕之間什麼都沒了,沒了基督,家產全數充公。如果李振源不配合,不夠積極,只有死路一條。李振源和他堂哥,曾在日本當醫生的李銘典,最後因為有特殊專家受到「控制使用」的恩典。李銘典現在在103人民解放軍醫院任職,是全台唯一的腦科權威。他們倆是李家最進步的子孫,早在日據時代就參加或是接觸了共產黨。要不是有他們倆個在,李家的族長們受得罪可能更多。李振源不回嘴,他知道自己幹了什麼,他無言以對,這些鄉里指責的也沒錯,除了禁了這些神,李振源還拿他們的錢幫他們處理一些事。這些人都是他祖父的好朋友,是世交。當「積極份子」的那時,他不得已害了一些鄉紳,那些人堅決反對共產黨,李振源只能奉令抓他們。他們最後從大牢走進了墓場。這是他應得的非難。



 



回到公安局前,兩人把車停下來,數了票證和現金差不多三萬元,放在另一個袋子裡,才繼續開車回到局裡,然後不作聲地把證物先抱到局長室。柯吉退出去前看了一眼李振源,才順手把門帶上。李振源關上百葉窗,然後跟呂明松報告了事情的經過。呂明松看了看袋子裡的證物,很客氣的從中取走一把票證,李挀源協助他粗略的算了一下,是相當於市價二萬元的票證。這筆錢相當於呂明松在局長任上幹十年的工資。呂明松幹革命幹了一輩子,也就這時候感受到踏實,因為終於「享受到一點革命果實」。他曾告訴李振源,如果革命最後是吃不完的苦日子,那太虛幻了。自孫中山1894年革命以來已七十年,我黨建國14年,看看我們中國人過著什麼日子?革命不就是要過上好日子嗎?革命的目的不是革命,人不能一直革命,而忘了革命是為了更好的生活。就像當兵的人是為了人民的自由而犧牲自己的自由,但是當軍人犧牲了自己的自由,而人民仍不能自由,甚至連安全都沒有,當兵的人犧牲的價值就說不清楚了。事實上革命者和人民大眾都吃不飽穿不暖,這種革命說服不了人。本省同胞可是見識過殖民統治,也見識過戰爭,他們是戰火下的受害者,他們從不是革命黨人。但建國後這十來年,比那時更悲慘。李振源和呂明松都知道,1955年嘉義大饑荒全台灣死了五十萬人,現在每年仍有上千名「逃陸者」乘月夜風高的夜晚橫渡海峽,這些消息是封鎖的,一般社會並不知情。



 



天水街在棋盤式的街道裡是條斜的街,這條街很繁華,有副食品供應站,百貨公司,有文匯報社,白天都是人來人往,非常熱鬧。晚上七點,李振源從公安局走到這裡,大約十五分鐘,即使在騎樓下走,也已經滿身大汗。在一間小小的木門前,李振源停了下來,四下張望。門是一個樓梯口,外面有個斑駁褪色的招牌寫著,南北牙醫診所,因為褪色很嚴重,其實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上面寫什麼字,診所大門鎖著。一九四九年以前這個診所名叫島田牙醫,建國以後才改成南北牙醫,診所主人嫌島田這名字太日本、怕惹出什麼事,但即使如此,沒有多久全國就實施公有醫療制,私有診所全都被迫關閉,有些醫生被下放到農村,有些併入公社醫院。這間牙醫也結束十年了。這牙醫診所的主人是個在日本受正規醫學教育的女醫生陳淑惠,李振源敲了敲門。過了會兒,門眼拉了一個縫,縫中一個黑影向外看了看,然後門打開剛好可以通過一人的小縫。李振源快閃入門,上樓。



 



一樓本來是個糕餅店,但十多年前也收了,同樣大門深鎖。老板在肅反期間被斃掉了,罪名是通敵,從那之後一樓就沒有住人。二樓是木地板,走起路有時會有嘎啦聲。


 

「今天熱瘋了,給我弄杯水。」李振源用台語道,一面退去襯衫。

 

是個女人的背影,即使穿著寬鬆的褲子和襯衫,也隱藏不住曼妙的身材。


 



一轉身,端了杯水回來,李振源看到她的臉。她三十八歲,看起來跟二十八歲沒什麼差別,只是多了點嫵媚。他一直認為陳淑惠不算美豔,但的確充滿知性美。女人的美麗和身體曲線是生物演化的利器。但他現在覺得一個女人若能善解人意,又體貼入心,那是比什麼都來得重要的。美麗,那是附帶品,次要的,會變質的。


 

「喏」女人給了水,便一把抓起李振源擱在椅背的襯衫,走到牆邊去掛起來。

 

「你今天不回外省婆那裡?」

 

李振源看到她背朝自己,故意問得漫不經心。李振源很清楚,聰明如她,不會這麼不在意的。

 

「不回。陪妳。」李振源拿出菸點上一隻,隨手摔滅了火柴。

 

「還沒吃吧?我給你弄點下酒菜?」陳淑惠看著他,那對眼睛清澈明亮。

 

「嗯。」


 



她在廚房忙弄,他就坐在候診的沙發上抽菸,看報紙和雜誌。她結束診所公開的經營後,曾下過鄉接受過改造。透過了些關係,才調回到城市裡。從此專門私下幫那些不大不小的紅色權貴看牙,也才留住這個診室,也才活到現在,因為各階層都需要她,因此保護這間診室。公派的牙醫不是醫術不好,而是時間不好安排,有權的人實在太多。



 



李振源泡了杯茶,然後看到一份舊雜誌上的封面故事是《關於知識份子再教育的問題》。他想起幾年來,每星期局裡面都要搞小組討論會,他這個台灣人要不是會察言觀色、留意風向、懂得跟著黨的路線走,根本挨不過幾次階級鬥爭。當然還要感謝愛人葉雲。葉雲的共產黨員身份給了他最佳的庇護。這些年來,葉雲給了他一切,包括生活,前途,她讓他快速理解黨的運作,協助他判斷政策風向,教他使用國語,甚至她幫他生了仙仙。如果說葉雲給了他生命和再生的機會,一點也不誇張。她真的給了這個男人一個在紅色政權生存下去的機會。現在仙仙都八歲大了。葉雲是個有理想的共產黨員,正直,幹勁十足。她希望愛人能奮戰不懈,發揮革命黨員的精神。但李振源這幾年的變化很大。李振源對自己的道德墮落也感到不可思議。葉雲看著丈夫一天天走向墮落,傷心不已,最後葉雲已不相信規勸還能對丈夫起到什麼作用。她對李振源道:「你真可悲。」因為李振源覺得對不起她,也無法彌補她,也無法自拔,開始疏遠她。


 


本來李振源很疼女兒仙仙的,但仙仙托給附近的人民公社集體照顧後,這兩年就跟家人不親了。特別是跟李振源有點距離。李振源一開始想不明白,以前他回家仙仙會爬到他的腿上賴著他要他抱,現在從公社偶爾回家住,看到他怯生生的,有時口裡還冒出「人民公社前景好,台灣人民齊響往」這樣的口號。聽到仙仙這樣喊她自己也不明白的口號,李振源楞住了。他實在不喜歡這樣的仙仙,好像鬼怪附體一樣,身體裡面住著個大人。

 

茶几那個瓷杯,是李振源送給陳淑惠的。上頭寫著「慶祝主席七秩大壽暨大稻埕公安成立周年紀念」,這是李振源故意送給陳淑惠的。因為來這裡看牙的某些領導醉翁之意不在酒,李振源希望用這個茶杯提醒那些傢伙,這間診所是有些關係的,不可亂來。



 



本來他跟葉雲的這段婚姻是組織的安排,但他確實欣賞葉雲,雖然覺得她跟本省女人不太一樣,本省女人比較矜持,害羞,葉雲就直接多了,有點巾幗不讓鬚眉的味道,但也不失女人味。但他後來感覺葉雲的個性過硬,比如堅持把仙仙托給人民公社照顧一事,李振源是反對的,覺得葉雲沒有必要為了事業,解下身為母親的責任。葉雲老說「我們革命黨人怎樣怎樣...」李振源就覺得生氣,什麼革命黨人,他心底覺得這根本不切實際。李振源認為以他的收入和地位,養活一家人完全夠的。葉雲說她完全不明白李振源在反對什麼。難道你李振源不明白要跟著黨走嗎?黨沒給你李振源恩寵嗎?葉雲跟他說,現在要響應黨的政策,要工作,不僅是黨員的責任,也是為了我們一家人,就你李振源的成份,「我不去工作不去為組織賣命成嗎?我們是模範家庭,這樣的定性有助於讓你李振源受到特殊對待。你才能活命。仙仙才能有爸爸。」李振源知道她是對的。但他思想還是傳統的認為女人應該以照顧小孩為優先。葉雲跟他發了一頓脾氣:「你哪裡來的封建思想!」她去郊區另一個人民公社擔任幹部工作,響應毛主席的號召樹立為人民服務的精神,監督農業生產。但最重要的是,她可以吃公社的不花家裡錢,還拿一些津貼。她把仙仙交給公社,還是托了關係,孩子吃喝拉撒睡,一毛錢不用花。



 



李振源的生活被拆散了,他下班回到家只有自己一個人。孩子和愛人都去住了人民公社,每個月才見到一次。家裡空空盪盪的。久了,他覺得胸口有一種空空虛虛的感覺,他那時還沒感覺到自己需要溫暖,他需要關懷,需要慰藉。去看牙醫遇見陳淑惠時他才知道自己的軟弱,他胸腔感受到一股熱流收縮,如同一道光束。當陳淑惠埋首治療他的牙齒,她的胸襟靠著他很近。那仿毛裝製作、寬寬鬆鬆的「人民服」怎樣也掩蓋不住的她的腰部和臀部曲線,映在他眼底的這些讓他暗吞了一口口水,胸口好像突然被一萬隻螞蟻踏過一樣酥麻。他記不得事情是怎麼開始的。那天他是最後一位看診的病人。他的左後臼齒蛀壞了,隱隱作疼。她診斷要為他做假牙。看完診後他和她聊了很久。他記得陳淑惠對他也有好感。再來幾趟複診,把假牙裝上後,他就為陳淑惠的知性和理性所折服。台灣女人的溫和和良順,使他無法招架。後來他下班後經常來陳淑惠這裡,喝點小酒。陳淑惠為他做各種下酒小炒,一些豆干和辣椒、蒜頭炒在一起就香得不得了。他們聊到以前大稻埕那些消失的鄰居,他們共同的回憶。永樂國小的楊老師在一九五〇年被指控為日本特務遭到槍決。楊老師教過他們數學和地理。很兇,功課不好的同學都被他打過手心。他們還交換過對共產黨的看法。李振源從不敢在其他人面前談論自己對黨的看法。在這個時代的環境裡沒有秘密,也沒有什麼可以信賴的人,他知道不遭出賣的唯一辦法,就是從不認為有人可以保守秘密。但在陳淑惠面前,他感到全然的信任,那超越了守密與出賣。他很明確的感受到,自己即使死在這個女人手上,也心甘情願。只有在這位台灣女人面前,他膽敢把現在和過去的記憶連接起來,他發現坦露秘密重建了他與世界的親密感和信賴感,他突然覺得腳下很實在,他感覺到了地面。以前,沒有個人,沒有隱私,外表看起來很透明,實際上他感覺非常不真實。而後來他甚至在她的軀體上獲得了身心靈的透徹解放。這些都是革命黨人葉雲不能給他的。


 

像往常一樣,喝完酒,她仍然負責洗碗。他站在一邊,手裡捧了杯茶,跟她聊天。在自己家裡,李振源反倒恪遵平等,會做家事。一來是葉雲還要帶孩子。在陳淑惠這裡,他享受到單純的愛情,沒有柴米油鹽的負擔。雖然,剛剛喝酒時,他才從包包裡拿出票證讓她挑了差不多一千元左右的配給品,包括腳踏車票、大米票、小米票、油票、糖票、五十尺布票等等。她平時獲贈的票證也不少,其實根本也不缺。

 

「說真的,你最近有沒有一點不開心?雖然今晚聊天很開心,但我覺得你有點心事。」陳淑惠看著他,突然很認真的問。

 

「沒有。你哪裡看到我有心事的樣子?」

 

「我的直覺。」

 

「呵,直覺如果神準,乾脆來當公安,協助我破案。」

 

「到底有沒有?」

 

「最近是有一宗離奇的命案,我不知從何下手。我覺得自己可能江郞才盡了。」

 

「我的大探長,你才不會江郞才盡,你這是暫時找不到線索。我對你太有信心了。不過你說,我的直覺是不是很準?」陳淑惠笑了。

 

李振源把茶杯一放,伸出雙手去抓陳淑惠:「你有沒有直覺我現在要來抓你!」

 

陳淑惠先失驚大叫一聲!笑得扭腰就閃躲,在廚房裡到處轉,也不管洗碗水灑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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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大稻埕落日》描繪1963年,共產黨統治下的台灣,一宗離奇命案,一位台籍警探因調查本案陷入撲朔迷離的犯罪偵查旅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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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辦公室有著濃濃的菸味,遮掩了淡淡的檜木香氣。這一刻沒有任何聲響,沒有人敢動一下,深怕弄破了什麼一樣。1963年夏日的午後,台北很安靜,路上沒有幾輛汽車,沒有嘈嘈的人聲,連風聲也沒有,只是偶爾能聽到腳踏車按鈴的聲音,唯一持續的就是永不止歇的蟬鳴。依照李振源經驗,人死了,又有來路不明的大量金錢,肯定不會是什麼善事……</p>
<p>偵探書屋探長譚端來到五台山,五台山有個佛光村,佛光村有個高大爺。高大爺在佛光寺出生,在寺裡讀私書認字,也在寺裡長大,然後共和國來了,佛光寺成立了文物保護單位,僧人被迫離去,高大爺也被送去了白石粉廠充當廚師,一做就做了四十三年才退休。無論高大爺遭逢什麼,他似乎總是笑咪咪的,一點也不執著……</p>
<p>李振源很想鑽到張樹枝的腦裡,看他看到的活著的吳吉是什麼樣子。「那時他在做什麼?」李振源從口袋掏出菸給張樹枝遞上。公安值班主任立即搶伸出他那包特貢級的:「抽我這包。玉山的。」李振源看了一眼值班主任,收回了自己的那包。張樹枝拿起菸,放在嘴裡,李振源拿火柴給他點上,把他當大爺對待,自己也燃起一根。大家也都拿出自己的菸抽將起來,頓時煙霧彌漫。好像是能填補一下還是氣氛的虛空。</p>
<p>現在臺灣很紅的卜洛克要算是他們的後繼者,他也是寫作時程跨度比較大的職業小說家,從七十年代到前2013年,就算卜洛克筆下的紐約曼哈頓也有前後四十年的歷史變化。他筆下最出名的偵探馬修史卡德在這麼長的偵探生涯中搬過好幾次家。</p>
<p>「你最後一次見到死者是什麼時候?」幹警王勇趴在一疊筆錄紙上,手裡握著一隻筆,翹首望著證人,像是等著把刀俎下動物大解八塊的廚師。他自己有一杯茶,茶水已涼。還有一個菸灰缸,架著一隻燃著的菸,菸頭像是炸開的砲彈殻,冒著白霧,缸裡菸屍滿谷。辦公室的牆上有六個柱子,分別掛著六個木板標語,每個刻著三個字,分別寫著:「無火災、無積案、無土匪、無騷亂、無煙毒、無賭博」—— 這是十年前公安局在大躍進時期的產物。</p>
<p>她用那雙鷹般的眼神注視著會場的每個人。「依我看,在我們的革命隊伍裡不僅還有階級敵人,他們私藏著官僚資產階級的思想,他們為社會做出了錯誤的示範和引導,吃香喝辣,貪污舞弊,特權關說,完全失去無產階級幹部的紀律。他們這些上樑不正下樑當然就歪,讓心術不正的人覺得可以犯罪,有機可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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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偵探書屋探長譚端來到五台山,五台山有個佛光村,佛光村有個高大爺。高大爺在佛光寺出生,在寺裡讀私書認字,也在寺裡長大,然後共和國來了,佛光寺成立了文物保護單位,僧人被迫離去,高大爺也被送去了白石粉廠充當廚師,一做就做了四十三年才退休。無論高大爺遭逢什麼,他似乎總是笑咪咪的,一點也不執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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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大稻埕夏日節🎆360秒主題煙火】 ⏰時間:2023/08/09(三)20:35 📍地點:大稻埕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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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整整三年,香港人走過的是一條由骯髒大道演變而成的窄路,使港人有一口呼不出亦難以下嚥的氣,同時有一口拚死都要呼出的氣。這是電影《窄路微塵》開始時窄哥(張繼聰飾)脫下防護衣物後喘著氣吸煙的一幕給我的感覺。 2019年反修例運動既因港版國安法,亦因一場疫症而無疾而終,疫情日益嚴峻致使人人自危,防疫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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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台灣人,怎麼可以只知道梵谷、畢卡索、雷諾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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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一起看煙火啊?」民宿老闆開口邀約。我想想,上次開煙火該是十幾年前了,也就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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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隧道文 ---------------- 感想伴隨劇透而生, 縱然舞台魅力不因劇透衰減。 -------- 🌿 濃淡的茶 🌿 濃淡的情 🌿 濃淡的愛 🌿 濃淡的你🌿 去(2013)年看完斷袖之後,我就決定一定要再看一心的戲,早早就買了茶票,坐上我擅於飛奔的摩托車前往大稻埕。 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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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聲明與警語: 本文係由國泰世華銀行邀稿。 證券服務係由國泰世華銀行辦理共同行銷證券經紀開戶業務,定期定額(股)服務由國泰綜合證券提供。   剛出社會的時候,很常在各種 Podcast 或 YouTube 甚至是在朋友間聊天,都會聽到各種市場動態、理財話題,像是:聯準會降息或是近期哪些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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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稻埕魯肉飯位於北車後站,以其美味的滷肉飯聞名。文章介紹了店家的位置、營業時間,並評價了食物的口感,推薦想要品嚐美味滷肉飯的人前來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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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大錢請你看煙火,格友們大家好;疫情後大家國慶會特地去看煙火嗎? 想必一定很多人會去吧,疫情解封能快樂的出遊,一直是在家悶壞的民眾想做的事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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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閙、喧囂, 此起彼落必須拉開嗓門大聲喊叫才能傳送話意的大稻程,在煙火倒數時刻一致統一語言10~9~8~…3~2~1…咻~~~碰~~~~~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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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大稻埕夏日節🎆360秒主題煙火】 ⏰時間:2023/08/09(三)20:35 📍地點:大稻埕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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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整整三年,香港人走過的是一條由骯髒大道演變而成的窄路,使港人有一口呼不出亦難以下嚥的氣,同時有一口拚死都要呼出的氣。這是電影《窄路微塵》開始時窄哥(張繼聰飾)脫下防護衣物後喘著氣吸煙的一幕給我的感覺。 2019年反修例運動既因港版國安法,亦因一場疫症而無疾而終,疫情日益嚴峻致使人人自危,防疫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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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台灣人,怎麼可以只知道梵谷、畢卡索、雷諾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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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一起看煙火啊?」民宿老闆開口邀約。我想想,上次開煙火該是十幾年前了,也就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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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隧道文 ---------------- 感想伴隨劇透而生, 縱然舞台魅力不因劇透衰減。 -------- 🌿 濃淡的茶 🌿 濃淡的情 🌿 濃淡的愛 🌿 濃淡的你🌿 去(2013)年看完斷袖之後,我就決定一定要再看一心的戲,早早就買了茶票,坐上我擅於飛奔的摩托車前往大稻埕。 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