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愛的第三勢力（五）：二次元性幻想
肥宅經常被嘲笑其性幻想對象是二次元的，像是ACG角色之類的。但這樣的主張，若仔細想想就會覺得很古怪，因為就算是普通A片，也是二次元的產品，直到VR的A片出來，或許才能說這是三次元的性幻想對象。而且三次元也不見得會比較正常，想想充氣娃娃（或更先進的性愛娃娃）。
所以，對二次元對象有性幻想，有錯嗎？好像沒有。在品味上有所差異而已，而且這種差異也不見得會有什麼道德問題。我們以此嘲笑肥宅，單純就是想嘲笑肥宅而已。
不過話題還是可以拉回到比較正經的部分，那就是性幻想到底有沒有道德價值上的差異。其實一本正經討論此議題的人還真不少，但其結論也是五花八門，本文就來看這些會讓你大腦出現嚴重認知錯亂的論述。
合法派
第一個要來看到的主張，是認為人只可以幻想自己的合法性伴侶。合法性伴侶的定義於此就不深論了，因為人類社會的合法性伴侶五花八門，從最一般的配偶，到小妾，到童養媳，到任何走婚制的對象都可能算是。但為了你「幻想」方便，就先集中焦點在合法的一對一配偶之上。
在許多早期宗教思潮中，基於「欲望是惡行的根本來源」這樣的主張，認定我們也應該控制性的想像，不然想多了，就會「真的幹」，那就不妙了。所以就算性幻想，也要幻想自己合法的性伴侶，不然就是「犯了姦淫」啦！
但這有幾個問題。第一，沒有合法性伴侶，又有性需求的人，該怎麼辦？第二，如果有合法性伴侶，那通常直接做愛就好，幹嘛要幻想？第三，對合法性伴侶，如果要不做而幻想，那就可能幻想一些「現實做不到但可以想一想的玩法」，這種想像內容可能有道德問題（涉及暴力或對方不同意的性交模式），又該怎麼解決？
所以這種認定要「性幻想也要幻想自己合法的性伴侶」之流派，很容易採用修辭的方法來跳過這些質疑，像是不講「性幻想」，而是講「愛」，愛自己的合法性伴侶。這種含蓄的說法是定義域過於廣泛的廢話，但基於大空間就具有高彈性的不破法則，這種詮釋方法尚稱合理，但無法替愚蠢的信徒帶來更多的指引。
有些流派則新增道德義務，認為完全不應該有性幻想，包括對於自己的合法性伴侶。你如果想，就直接做是也，如果沒有合法性伴侶，那就不能做是也。可是不能做，卻也「很想」時，該怎麼辦呢？那就是一種罪惡，你要斷了這種念頭，不能斷念，就自斷性器官吧～
這種想法並不特定屬於哪個教派，而更像是一種神學理論演化的自然產物，因為在可行選項很少的狀況下，想辦法疏導也會造成某種推論困境，因此只能採取完全擋住的做法。性幻想就是錯的，管你是誰。
但堵這麼兇，第二種有趣的主張就出現了。
光圈派
這種有趣的主張認為人的性幻想對象若是凡事間的普遍物，就一定會有上述問題，所以你應該進入「神交」的層次，幻想和超自然對象性交，這樣不但不會有錯，更有可能大大替你的修養功力加分！
西從地中海東岸，往東到印度的廣大地帶中，在兩千多年前就已普遍存在這種主張，因此也不能說是哪一門那一派的論點，「大家都有份」。反正「神交」也不會傷害誰，更能精進信仰，有什麼不好呢？
當然，這種思潮也在同一時空中和前一種「禁止幻想派」產生矛盾，有時只會留存單一觀點，有時則會出現莫明其妙的混合信仰：像某些基督宗教修練團體就由「耶穌的新娘」觀念演變到「神交」的層次。
這種神交派看起來很保險，反正我在我的腦中想像神，旁人也沒啥好批評的。不過，雖然理論講得天花亂綴，這種神交還是很難滿足真正的性需求，而且到底要怎麼想才「對」咧？
不論是宗教團體的領導者或普通信徒，都還是有未解的性欲，因此也常一拍兩合，雙方假借神交發展出實質肉身性交的模式（神靈下凡到肉身囉～）。
為了解決這種神秘主義路線的困境（這種「神交」往往是宗教神秘主義的理論要素之一），許多神秘主義會想辦法提出進階神學理論，主張某種「超級神交」或是「神交只是過渡」的階段理論，到最後修練者在幻境中會獲得遠超出性高潮的快感，或完全融入神之中，也就解決性欲的理想與現實問題。某些伊斯蘭的蘇菲派，佛教與道教，都發展出這種高峰式的理論。
不過也因為看得懂的人太少，真正能達到這種層次的人也就非常有限，這種解決方案雖然「社會觀感較佳」，但也是僅供參考。
現充派
接下來的這派，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命名，就用日式的「現充」一詞來指稱吧！他們就是在現實生活中活得很踏實，也符合主流價值觀的人。那這派人物的性幻想咧？
就是回歸現實囉！雖然質疑者可能會批判，活得現實的人，怎麼還會有「幻想」？但「幻想」也是人生中很現實的一部分，是自然的心理機制，你強硬去否定或對抗，或許會產生更多問題，所以人應該順勢去導引這種欲望，讓生活變得更正面、更有意義。
因此這種非常陽光的目的論式主張認為，性幻想只要能產出更多的正面價值，就可能在道德上是「對」的。從減少性犯罪率的這種可量化部分，到具體提升生活品質等不可量化價值，這種主張都可能把它們納入評價性幻想是否OK的標準。
這代表性幻想不一定是對的，其對錯要由其所帶來的結果而決定，性幻想只是一種手段而已。雖然這種手段可能有成本上的優勢（只是在大腦想一想，包括機會成本在內的各種成本都低），但還是有出錯的可能。像是花太多時間在性幻想而不幹正事，或是連帶影響到其他行為的態度等等。
不過這一派的包容性也很高。相對於前述否定性幻想的各種義務論式主張，這種主張能夠給予性幻想者在實質內容上的高度寬容與尊重：因為性幻想藏在自己腦中，其道德評價的大多數部分可由自己主觀進行。
因此過去宗教式的神交性幻想，不同教派的可能就無法接納，但現充派的可以包容。而各宗教的信徒又不能接受性幻想對象是ACG角色的肥宅，但現充派的還是會接受，反正那些動漫圖片也不見得會輸給神靈畫像，當事人有真的爽到就好。
不過，雖然有高度的包容性，使得他們好像更加的有說服力，但他們還是會碰到相對主義的問題，像是有些人的幻想不需要有外在的行為或表現來達到「完成」，但如果有些人的性幻想就是需要搭配外在的行動呢？也就是當幻想不只是想一想，還有具體作為呢？
真正的麻煩
性幻想真正的推論困境，並不是在於內在的思維活動，而是在於連帶的外在表徵。如果你幻想時仍是「莊嚴相」，那大概不會有人鳥你。但如果性幻想的目標是滿足性欲，那不免會有生理反應，甚至可能有更大的動作。
如果是在個人場合進行幻想與連帶動作，那問題還小，但在公開或有他人在場時，或許就會造成某種互動面的進一步道德議題。不用到「手淫」，光是「淫笑」，就有可能被對方告得不要不要的。
講到這，不妨回到我們一開始破題的，那種對動漫角色有性幻想的肥宅。如果他們是在自宅（就阿宅嘛！）自力為之，實在是沒啥問題可言，說不定我們還可以頒個「模範性幻想」給他們，因為如果你性幻想的是真實的個人，他本人可能不爽，幻想的是主流宗教的神，其他信徒可能會不爽，就算性幻想對象是A片主角，也可能會有性剝削這種嚴肅的勞動倫理問題。
但動漫主角嘛，感覺是相對和平多了，不會傷害到什麼人的感情。就算有其他肥宅覺得那主角是聖潔不可侵犯的，但這主張說不定也是他性幻想的形式。
所以我們應該鼓勵這種ACG性幻想形式嗎？
許多人又會退回到「性正常化」的理念，認為性行為的主要目標還是在於生殖，其次是取樂，而過度的性幻想可能會導致性行為的比重往取樂方向偏斜。如果大家都看ACG主角而性幻想，那麼人類真的就會滅亡了：不是因為不道德，而是因為不「幹」正事。
但肥宅之所以不做愛，很可能是因為其他社會條件擠壓所造成的，從加班過度以至於沒有辦法發展人際關係，到他本人的天生性偏好或許就是這樣，有許多不可歸責於個人的因素存在。因此就這個角度指責他們，並不是很有說服力。
一整個有病的是
所以呢？
於此不如再跳一個層級，思考更根本或內在的議題層次。我們之所以否定他人的性幻想形式，很可能只是基於：一、和我通常的性幻想形式不同，不太能掌握他的爽點，所以覺得對方有問題。二、和我通常的性幻想形式相同，但因為性通常會有的私密排他性質，所以覺得（與我爭搶幻想對象的）對方有問題。三、反正就是我最大，我最懂，你們都有問題。
因此真正有病的，可能就是「我」，那個覺得其他人性幻想有問題的我。整體來看，性幻想本身很難說有什麼道德問題，因為他人的內心意向通常是不可知的，其想像也是不可知的。就算有外在表徵，他的一臉淫笑可能不是淫笑，或是故意要觸怒你的淫笑，不是有內在幻想支持的行動。
同樣的，人對於自我性幻想的表白與公開剖析，也不見得是其真正的性幻想內容，那可能是一種溝通行動，想要藉由這種表白，獲得其所預期的回饋：更融入某個社群。就像一堆靈恩派教徒剖析自己的屬靈經驗。鬼才知道那是真的還是假的。
在這種狀況下，性幻想並不是那種我們要討論的性幻想，只是一種機會成本低又不會有「演壞掉」或邏輯矛盾風險的交流。「我是個簡單的男人」、「好想虎」、「想把肉捧給她吃」不只是性幻想，更像是一種表演藝術的形式，演得再爛再難笑，仍是一種表演，其道德價值判斷（「演得爛」是美學評價，但「不該這樣演」也可以是種道德判斷）應該和性幻想分而論之。甚至根本就和性幻想沒有關係。
有了這點認知之後，你應該能接受性幻想會退入一種幽玄的層次，對多數人來說，那或許也與「愛」真的沒有什麼明顯的區別，也沒有必要區別，因為是內在的，你不需要對任何人解釋，因為解釋也不會產生有意義的結果。前面提到的幾種派，不論是目的論或義務論，都還是在透過解釋尋求客觀意義，但我們現在可以得知這些討論，說不定也是某種形式的「價值自慰」，缺乏與內在的連結。
一旦確立了這種內外的連結困難，就知道大家的討論為啥會陷入鬼打牆了。
大家在意與批判的部分，都是外顯的「演」、「意見表述」，但對於內在，一直欠缺真正的碰觸；不只是無法將內在公之於眾，甚至連自己也不見得真正面對過自身的性幻想，不曾瞭解其意義與形式，也沒有真正試圖去改變這種無知。
如果要採用殘酷一點的比喻，這或許就像是一堆宅宅在討論某部動漫，吵的很激烈，卻沒有人真正認真看過這部動漫。或許正因為大家都沒認真看過，所以會吵得那麼認真與熱烈吧。
或許認真看過之後，就不會吵了吧。
延伸閱讀：
封面圖片：印度克拉久霍遺跡群的性愛雕飾。攝影：Aotearoa @commons CC BY-SA 3.0
編輯：宅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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