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的新衣，看得見的羞恥

家喻戶曉的童話〈國王的新衣〉不用多介紹，是安徒生改編自一個西班牙民間故事的作品，兩名自稱紡織技巧卓越的騙子向國王訛稱能為他用美麗而神奇的布料織出一件只有聰明人才看得見的衣裳，國王與身邊的倿臣都不願承認自己愚蠢，只好謊稱看得見那「神奇」的布料，最後國王更硬著頭皮穿上那件看不見的新衣出巡，成為眾人的笑柄。有些版本會描述國王被小孩揭穿沒有穿衣服的事實後，嘉許小孩的成實，並改過成為勤政愛民的君主。

〈國王的新衣〉最吸引我的地方是那個愛更衣室多於會議室的國王，為了一件新衣而墮入兩名騙子的荒謬騙局。從成人的角度看，這國王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昏君，不事朝政，愚弄群臣，迷信江湖郎中之流，而在小孩子的眼中，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丑，自暴其短（或者自暴其胖）。創作者安徒生以藝術手法把國王的乖僻性格盡情顯露，從而引申一連串荒誕不經的情節。騙徒裝作織布、國王赤裸巡遊，以及大臣們佯裝替國王的新衣拉後裾，恰似看著一套荒誕的戲劇，甚至是一場加進詼諧元素的舞蹈。

孩子出場的一刻，是整個故事高潮的開始。在成人眼裡，那小孩是天真無邪，但其他小讀者只會跟故事裡的小孩異口同聲地揭示所看見的事實。小孩尚且知羞，成人卻各自為一己的私慾而樂此不疲地上演一場無恥的戲碼，而國王的反應更是故事最精彩的地方。雖然他被小孩一語道破實情，卻仍硬著頭皮完成巡遊，其他大臣當然「誓死相隨」，一場荒謬絕倫的折子戲就此落幕。

台灣殿堂級兒童文學家林良老師認為，兒童文學貴乎用淺語，用最簡潔的語言文字，寫出最有層次的故事，猶如一個多層的蛋糕，中間加進不同的食材，能讓吃的人大快朵頤之餘，亦能品嘗不同層次的味道，〈國王的新衣〉就是這種令人齒頰留香的糕點了。

安徒生將揭穿新衣「祕密」的人由原本的非洲人改成一名小孩子，這改動令整個故事的視點由成人轉為兒童，是十分重要的，因為童言無忌常使人捧腹之餘，同時感受到一種當頭棒喝的不快，能營造諷刺（Satire）的效果。用我自己的語言說，安徒生運用了一種「反差」的技法，運用到國王與大臣、大臣與小孩，以及國王與小孩這幾組人物設定上。國王的高傲與大臣的諂媚為第一組反差；大臣的虛偽與小孩的誠實為第二組反差；國王因威權受挫而感到尷尬與小孩直指威權的謊誕而感到快樂是第三組反差。讀者從這三組反差中，可以讀出故事的趣味性，也能明白安徒生想透過故事說出人在社會中生存的一種必然的虛偽。創作兒童文學的朋友，多讀安徒生的童話，對創作也有很大的幫助哦。

一篇童話，小孩讀得開懷，反對威權的人讀得痛快，威權主義者讀得尷尬。這就是兒童文學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