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味

（原載於2015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從東岸格林威治回到西岸聖荷西已經三天了，長時間旅行的疲憊獲得紓緩，身心歸位，時差了無痕跡。早上煮咖啡的空檔往窗外看去，秋色淋漓，含著水氣的秋風捲起葉子又輕輕拋下，這幕景色讓我的心思竄跳了一下，回到數天前的格林威治，回到那一天早上六點鐘，坐在廚房吧台往後院樹林望去的時刻。那天朋友端上現煮咖啡，閒話家常的當下，忍俊不住回頭看那片深邃的樹林，漆著楓葉色的小陽台以及樹林深處，那片無止無盡的柚色草坪。

在格林威治之前，我從未認真思考生活是帶著氣味的，生活不就透過柴米油鹽和人類的喜怒哀樂所結合的日常動態，是一種可掌握並且可臨時變卦的彈性行為。然而待在格林威治的第一天，我發現生活除了尋常的人物交流，還有一股獨特且迷人的氣味蝸居周圍，它可以捕捉，可以回味，可以留戀和嚮往。也許你曾經嗅過，只是從未仔細去分辨，如果不是朋友熱情邀約，我恐怕沒有機會在美東某個小鎮的清晨六點找到類似童年的滋味，重新體現那一份最貼近內心原鄉的生活氣味。

生活除了那些惹人心煩的柴米油鹽和永遠釐不清的人際關係外，最重要的應該是與大自然的互動，最理想的狀態是離家不遠就能夠接觸，隨性與之相濡以沫，比如與山嵐玩躲貓貓，與泥土小草說話，輕易就能走進遠離世俗、塵囂的世外桃源，而朋友的家正是如此。沾著爛泥的長筒雨鞋脫在deck上，一把圓鍬遺落在不遠處的苗圃裡，廚房爐上的南瓜湯滾透了，烤箱裡的麵包逸出小麥香氣，一把未去頭的青蔥躺在水槽載浮載沉，後院傳來知更鳥落拍的報曉聲。還有飯桌上的玫瑰花瓣淌著圓潤水珠，是朋友不久前從後院剪來的，每一個光影的移動、每一個幽微的肢體動作，在在演繹生活的美妙和精髓。視線回到廚房，我從一把未去頭的青蔥深層感受到人與土地密不可分的情份。

這就是扎扎實實生活的味道，簡單、流暢，又深具意義，沒有都市叢林的緊張，水泥高牆的冷硬，過份講究的時尚，蓄意造作的人情，更沒有一天到晚充斥耳膜的政黨喧囂。如果生活的原貌該是這樣慢條斯理，與大自然合成一體，為什麼我們要反其道，用矯情、非自然的方式創造針鋒相對，再自作自受與生活的狹隘冷漠過不去？

回到聖荷西當天，內心一股惆悵擺脫不掉，本以為居住的社區已經相當清幽，沒想到內心更加嚮往「去人為」的大自然。

有些人適合在都市裡討生活，有些人適合跟大自然做朋友，可是不管我們居住在哪個地方，現實又常常與我們的本意相左。如果有一天能夠隨心所欲選擇生活，我想回歸大自然不會是一項困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