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特務｜2018 酷兒影展｜《我的家庭真美滿》：在家人間折射的秘密陰影

2018/08/22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在青少年電影中，對未來的不安全感與極敏感的情緒反應，常是主人公無法逃開的命題。本屆酷兒影展的奧地利電影《我的家庭真美滿》（L'animale），卻將這個命題返還到家庭當中的所有成員，成長階段並未能真正癒合角色心中埋藏的秘密，身處在不同位置的家庭成員們，始終被本質相近的問題困擾。

《我的家庭真美滿》入選 2018 柏林影展泰迪熊獎競賽，是奧地利女導演 Katharina Mückstein 的第二部劇情長片。電影的製作水準精良，配樂、劇本、攝影，皆有可觀之處。無法否認的是，優質而平順的電影有時會使人無聊，特別是當電影的命題為某種大哉問式的老生常談，這種煩悶感在《我的家庭真美滿》前三分之二會不時出現。但電影最後進入結局階段時，一些很有效的情感高潮終究給了它令人著迷之處。

主角 Mati 是個正要升上大學的高中生，她擁有比男同學更強悍的雄性氣質，在講究膽識與體能的摩托車競技活動裡，Mati 的表現要比一起鬼混的狐群狗黨們都要來得出色。Mati 並沒有對未來生活明確表態，但在生活的細節裡，她表現出對異性關係的抗拒，在這個故事的預想中，觀眾可以輕易地察覺到 Mati 會在青少年階段的人際關係中啟蒙自己的性格，這樣的啟蒙並不是太新鮮，但 Mati 的家庭關係卻賦予這種啟蒙不一樣的魅力。

似乎為了要與 Mati 做出對照，她的父親 Vater──一個並未出櫃，且擁有家庭的男同性戀者──持續潛伏在暗處，並受到伴隨自己性向而來的陰影所困擾。曾與導演 Katharina Mückstein 合作劇情長片《Talea》的攝影指導 Michael Schindegger 在這裡發揮漂亮的技巧，《我的家庭真美滿》大多時間的畫面感受是明亮而舒適的，然而，當電影開始挖掘秘密與不安的面向，「陰影」就不再只是一種比喻，而是確切地對畫面造成影響。

母親 Mutter 為了送還物件而撞見丈夫的祕密，是電影幾個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時刻之一。跟著她的腳步，觀眾隨鏡頭穿越明亮與相對黑暗的空間，在暗處發生的秘密衝擊角色的心理狀態，進而連結出更多見不得光的心事，他們在相處時若無其事地保持距離，但彼此心裡都懷抱著無法暢所欲言的疙瘩。當理解到秘密之後，觀眾再看著夫妻倆相處的畫面，便再也無法以同樣的角度理解，暗處的秘密腐蝕了原本明亮的生活日常。

《我的家庭真美滿》最深刻的恐懼效果就發生在其中。對於 Mati，她要為自己的性向或是一種新的生活方式，而被同儕排擠、霸凌，她的生活依然充滿不確定性；但相較之下，Mati 的父母已經進入穩定的生活狀態，他們擁有更高昂的變動成本，去阻止他們改變自己的生活。青少年時期的不安與敏感情緒，伴隨秘密持續地發生在下個階段的生活狀態中，而轉變為一種更無所適從的絕望感。對於他們而言，痛苦並非建立在祕密被發現，而是秘密不被發現。

飾演父親 Vater 的奧地利男演員 Dominik Warta 在電影的高潮戲中貢獻了極佳的表演。《我的家庭真美滿》透過劇情鋪排，建立一個極其不可思議的戲劇化時刻，Vater 的同志身分在被公司同事識破之後，受邀前往一個戶外的私人派對，在一些具性暗示的對話之後，Vater 與同事共同游向孤立的小島。然而，他意圖與對方更進一步的舉動卻遭到拒絕，他的同事不願與尚未出櫃的對象交歡。如同被懲罰一樣，Vater 將自己留在小島上，不願游泳回到派對現場。

天色漸暗之後，我們可以看到一幅極為明顯的隱喻發生在銀幕上。Vater 獨自坐在小島上，衣物全留在岸上，又冷又無助，而水道的對岸，派對的燈火照亮夜晚。歡騰的氣氛就在不遠處散布，但 Vater 無法回到對岸，他沒辦法離開陰影的包覆（正如他試圖挑逗對方的舉動，也是發生在雜草包覆的相對暗處），在燈光下與其他人度過快樂時光。

電影在高潮處進行交叉剪輯，包括 Vater 在內，每一名主要角色都在陰影中思考自己的生活，他們顯得不安而徬徨，似乎不僅僅是青少年族群，而是每一類人都無法逃離秘密的影響。此處特地使用特寫鏡頭去強調 Vater 的處境，在不足的自然光線下，Dominik Warta 很準確地詮釋出角色當下無助的狀態。背景音樂穿插義大利歌手 Franco Battiato 在 1985 年演唱的《L'animale》，歌曲融入角色的心理活動，為電影高潮的剪輯達到對應的強度。

如同電影中刻意在課堂上引述歌德的詩篇（說到這個，把意象埋在授課內容中實在是不太具創意的表現方式），故事裡反覆挖掘的即是如何掙脫暗處的心理壓力。在主角 Mati 的故事線上，內容過於可被預期，除了一些摩托車競技的特徵堪稱有趣之外，並沒辦法讓觀眾挖掘到太多新意。但結合上家庭角色的群相之後，故事頓時多了鮮活的色彩。

電影並無法為這種心理掙扎給出明確答案，故事也在主角邁向下一個生涯轉折之前戛然而止。儘管電影中的情緒並非時時刻刻都如預期般鮮明，但在精良製作的鋪排下，《我的家庭真美滿》依然是部充滿觀賞價值的電影作品。

（全文劇照提供：酷兒影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