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往前走了一步,朝劉家女人們開口說明,語氣柔和的像是在安撫她們。
「這位是你們劉家先祖劉有慶的姨太太,娘家姓汪閏名秀玉,她與劉家有怨,今日是回來討個公道的。」
劉家女人面面相覷,最後發話的還是老太太,她顫抖著嗓音小小聲的說,「那……不知道這位……祖奶奶的意思是……?」
汪秀玉從劉家眾人面前飄過去,勾起一個笑容,說話的口音帶著點軟軟的腔調,「這句祖奶奶叫得對,我雖是側室,但也是他劉有慶一頂轎子抬進門的,若不是當年我爹病重家中只一幼弟,我也不用為了幾許藥錢給人做小,以至於受盡欺辱而死。」
汪秀玉目光掃過劉家三姐妹,目光在最小的那個臉上掃過,冷哼了聲的說,「妳倒長得與劉錢氏有幾分相似。」
劉家小妹臉上白了幾分,把頭低得更低,只期待這位祖奶奶是能講理的。
汪秀玉倒也只掃了她一眼,飄回少年身邊,語氣冷淡的說,「我汪家祖上也中過秀才,爹爹直至重病前還在書院坐堂,我自小懂文識字,不說是大家閨秀也是良家女子,爹娘極為疼愛連灶都沒讓我燒過,但既進了劉家為妾,自是懂得謹守份際,她劉錢氏讓我做什麼便做,只恨那賤人不放過我,我日子過得比劉家奴婢還不如,動輒便遭鞭打斥責,烈日頭下讓我在院中跪著撿豆,大雪天裏讓我在井邊洗衣,生生折磨了我兩年,更可恨是那劉有慶,納我前對我娘好話說盡,我進門不足三個月他便迷上青樓名妓,知他妻子百般折磨我竟一言不發,責怪我不懂得討主母喜歡。」
汪秀玉蒼白的臉上帶著嘲諷的笑,「討主母喜歡?我若是人伢子手裏買的,還可能討她喜歡,偏偏我良家出身,懂文識字還看得帳本,劉錢氏怎麼可能容得下我,她恨我都來不及了,我怎麼討她喜歡?我連跳了井,她還污我與長工私奔,劉有慶竟不分青紅皂白上我娘家逼得我年邁的娘親吐血,就此臥床不起,半年便抑鬱而終,臨終前只來得及給我弟弟娶了妻。」
汪秀玉用著冷漠的聲調描述她在劉家可悲的生活,劉家僅剩的都是女人,也無法想像那種年代女人遇到這種事該怎麼生活下去,只能低頭無語。
「本是我自求死路,我給劉家做妾也不過為了償我爹的藥錢,我原也是不怨的。」汪秀玉抬眼看著劉家的女人,語氣森冷,「但他劉有慶一不該逼死我娘,二不該在八個月後發現我沉屍井底,把我屍骨交與劉錢氏處置!」
「我對不起你們劉家哪裏?對不起他劉有慶哪裏?又對不起她劉錢氏哪裏?值得她逼死我再將我屍骨棄置亂葬岡!」汪秀玉逼近了一步,劉家的女人們顫抖著擠在一起說不出話來。
「這我也忍了,我魂歸劉家,只願他劉有慶看在那一點可憐的夫妻情份上,求他讓我有個葬身之處,可他做了什麼?」汪秀玉笑著,那一雙漂亮的鳳眼流出兩行血淚,「我幼弟獨子才兩歲,他讓人劫了孩子放盡鮮血只為了用來鎮我,我弟弟受不了短短幾年間父喪母死姐亡獨子被劫,生生這麼病亡了,我被壓在荒宅之下,只能看著我那可憐的姪子夜夜啼哭哀嚎,我卻什麼也不能做。」
汪秀玉抹了下臉上的血淚,在蒼白的臉上劃出幾道血痕,漾起一個豔麗的笑容,「妳們說,我該不該恨?該不該怨?討不討得起這個公道?」
劉家姐妹只低著頭不敢說話,最小的那個緊緊摟著姪女顫抖著,最後還是老太太開口,「祖奶奶過得苦……是我們劉家先祖不對,您說說該怎麼做,我做得……」
「請等一下。」少年揚起手制止劉老太太把話說完,汪秀玉不滿的瞪了少年一眼。
少年笑笑的說,「劉二太太何必為難小輩,這公道自該劉有慶還不是嗎?」
汪秀玉倒也沒生氣,冷笑著說,「那老東西能還我什麼公道?花著劉錢氏的嫁妝,撐著他舉人老爺的面子在外花天酒地,回家在劉錢氏面前一個屁都不敢放,我倒是看看他能給我什麼公道。」
少年安撫似的看了劉老太太一眼,低頭又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個字,微側著頭像是在聽什麼,好一會兒才開口。「劉先生的意思是,讓劉家後人將妳重新記回祖譜,供妳香火百年不滅,賠償妳十年功德好早入輪迴。」
「後人的東西他倒給的乾脆。」汪秀玉冷哼了聲,目光掃向劉家女人們。「你們先祖一句話就要了你們十年功德,這種先祖你們還願意拜?」
劉家三姐妹互看了一眼,劉家大姐在劉老太太想說話之前先握住了母親的手,小心翼翼的說,「祖奶奶,就當是為了孩子我們願意的,那孩子是我弟弟留下來唯一的骨肉了……妳也能懂我們的心情吧?」
汪秀玉皺了皺眉,冷著一張臉在屋裏飄來飄去,像是在考慮還是在猶豫,屋裏一片安靜沒有人說話,最後她停在少年身邊,「你覺得呢?」
「劉二太太。」少年像是加重了語氣喚了她一聲,笑著轉頭看著汪秀玉的臉,「我們做中人的,不會偏幫哪一方,劉先生條件開出來了,就要看您滿不滿意劉家的條件了。」
少年說完朝江承方望了一眼,汪秀玉停頓了會兒,也朝江承方看過去。
江承方的反應倒挺快,只愣了一下就開口說,「我倒是覺得,要看二太太最想討回的公道是什麼?」
江承方說完往桌上擺著的祖譜看了一眼,語氣誠懇的說,「這畢竟是上百年的恩怨了,下邊能了的事,下邊了了最好,讓還活著的人好好的活吧,二太太書香門第,也是通情達理的人,只能為難小輩這些女人們,說來也不太公道。」
汪秀玉看了江承方一眼又看向少年,大約是懂了他們的意思,最後笑了起來,「好吧,你告訴劉有慶,我可以放過他劉家最後一個男丁,也不為難他這些女兒媳婦們,更不屑要他後人的功德,虧他有臉說。」
江秀玉轉了兩圈笑著說,「他既要我上他劉家祖譜,那我就要做他正妻,看在劉錢氏給他留後的份上,就記為妾室,往後香火不能斷,那小孩兒得每天早上給祖奶奶我上三柱清香,每日鮮花素果不算,初一十五雞鴨魚肉不能少,還有,得起出我屍骨好好葬入他劉家墓園,就給我葬在他劉有慶旁邊,要高他三吋,把劉錢氏給我燒了,看要扔哪兒都好。」
汪秀玉說著,見劉家女人們也只敢點頭,又轉頭看向少年,「不要以為我稀罕做他正妻,要不是我是出嫁女,家裏無法供養我,我何至於淪落到進他劉家祖譜,他要願意,這事兒我就算了,其他的我們下頭算。」
說到下頭算的時候,汪秀玉冷冷的笑了起來,笑容裏帶著的狠厲,像是已經打算好下去要怎麼算。
少年勾起笑容,側耳聽了會兒又說,「這是她的條件,應不應在你,你可以不應。」
汪秀玉還在原地轉來轉去,看起來心情變得不錯,目光轉向江承方上下看看,有些好奇的飄近他,「我聽說過你……」
江承方也沒在意汪秀玉的靠近,知道她沒有惡意,還朝她禮貌的笑了一下。
因此在一條閃著銀白色亮光的雪白長尾從面前掃過的時候,江承方一時之間還沒會意過來。
「啊─────」汪秀玉在看見那抹銀白色之前先感受到迎面襲來的恐怖氣息,尖叫著竄到少年身後。
少年只愣了一瞬間,抬起左手阻止自己身後同時間冒出的人影,右手飛快凌空寫了個字,字符泛起的金色光影和掃過的雪白長尾交錯時,打雷似的震出一波悶響。
江承方回神過來,看著少年身後瞬間出現一群密密麻麻的人影,嚇出一身冷汗,伸手就把那條尾巴扯回來塞進袖口,也管不上語氣尊不尊重,低聲唸了句,「老祖宗,那是領旗的!」
少年倒還算鎮定,側身回頭朝身後輕點點頭,輕聲開口說了句沒事,又看向被嚇得怨氣減了些的汪秀玉,抬手在她額頭上寫了個字,幫她穩了下魂魄,才回身望向江承方,語氣平靜的說,「警察叔叔,這不合規矩。」
「我知道,抱歉、抱歉,時機不巧,我們家老祖宗幾十年沒醒了,剛巧而已,不好意思。」江承方苦笑著按住左手腕上的鱗片,他家老祖宗已經三十多年沒現身了,他還以為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老祖宗現身了,沒想到今天一個領旗的厲鬼就讓老祖宗現了身。
江承方抬頭看看少年,又想也許引起老祖宗注意的不是汪秀玉,是這個少年也不一定。
少年大約感覺得到對方沒有惡意,他聽說過這位的事,業界傳說江家有一條蛟,是江家先祖近千年前供奉的,說好以子孫後代千年功德換取那條蛟的庇佑,千年期滿之後江家人會為祂封正,讓他真正化龍,聽說就這幾十年的事了,大家都在等著是不是能真的親眼見到蛟蛇化龍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