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兩天你九歲了。
除了一貫早在一個月前催促着我要見你和你預祝生日的各方好友及其父母們,還有媽媽一眾好朋友,亦是你的一堆「契媽」們都熱情地相約要見你。隨心見着,或吃飯或切蛋糕,反正你都高興,因為這已是你第二年在音樂劇公演時過生日。
去年的許願今年已實現:「媽媽我希望每一年都能夠在工作(演出)中度過。」結果今年心願得償,而且一日兩場的演出更令你忙得透不過氣來。沒敢打擾免你分心,爸媽沒想過要在當天替你慶生,但劇團打點的姐姐竟說要給你買一個蛋糕好好趁兩場演出之間給你熱鬧驚喜一下,還細心問及哪種蛋糕方能避免你害食物敏感。只見數十人為了你這個九歲小人兒高聲高唱生日歌,除了主恩滿溢我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詞。
活在愛中的孩子總是自信滿滿。我開始相信你那easy go lucky的性格實在不止是天生,還得靠着身邊所有好人悉心灌溉施肥。老實說當初鼓勵你去遴選純粹為你爭取人生多點失敗經驗,希望加厚你的「臉皮」而且培養出不服輸的性格,萬未料到你這小人兒一步步築起自己的舞台,像砌積木般一點一滴堆砌自己的夢想。
「媽媽,我將來要成為一個演員……不!我現在開始就要成為一個演員,演藝太棒了,我很沉醉之中。」遴選;失敗;再遴選;再失敗……你並不失望而且屢敗屢試,怕輸的媽媽在旁實在佩服萬分。好不容易贏了一個小角色回來,少有計劃的你竟然自己安排好做功課看電視温習休息的時間,好等排練不被阻礙。發現演出意外地訓練了你的自律,意想不到的媽媽也不再介意要多花時間陪你進出劇場,畢竟人總是要因為想做的事多花苦功,哪怕是快一點做完功課或是趕緊預習評估,你都比一年前進步多了。
同學和老師們都很喜歡和你攀談,聽得最多的評語是你很有「同理心」。人大了你也漸懂辯駁,我倆終於上演一些為母期待已久比較平衡的所謂「對話」,雖然老娘仍然佔據絕對上風。
「媽媽為甚麼你取笑我?你怎的這麼沒有同理心?」
「我想我生你時把僅餘的同理心都一拼生給你了,所以你比較富同理心,媽比較少。」你反着白眼。
「媽媽你別這樣和爸爸吵,反正他不會知道自己沒道理又說不過你,其實他十分易對付。」你像個愛情軍師。
「洗耳恭聽。」我忍着笑。
「他以為自己有道理其實不然,你和他辯駁也是浪費時間。倒不如不作聲省口氣,你知道他就只是想人家聽他說,你扮作聽他話,一下就過了,既不傷感情又不用他發火。」我以為你是個專業婚姻輔導員。
「兩個人相處這可不太行。」我一向覺得相處不能拖拉胡混,真理應該越辯越明。
「媽媽那你知道每一次最終爸都聽你的?」
「當然!」
「為甚麼?」
「因為道理在我這邊。」我得戚。
「不,是因為他愛你。」你果然是敵方派來籠絡人心的小奸細。
「在男子面前別慣吃虧啊,不然不得寵。」我開始港女之育成。
「這可不一定真。」你果然開始有辯論意識,雖然邏輯仍待發展。
「我見學校內強勢女孩多人傾慕,可她們總不是最受歡迎的。」強勢好呀,有機會當女神不是好事嗎?
「媽你不懂,」你又歎氣:「琴棋書畫要是強真的會較多人喜愛,但若果要多人疼,還別要事事逞強,否則男生都被嚇走。我班就有兩個迴異的實例。」
世道都被你看透,難怪笨媽我沒當女神的命。「那有人喜歡上你嗎?」
「有,但不多。」你淡淡然但為母已經得意洋洋,畢竟我在這年紀還在和鄰座男生混在一起玩得瘋。
「因為我是打球的,你說過男生比較不喜歡打球的女孩,我發覺都是,他們喜歡跳舞唱歌彈樂器的文靜型女孩們。」
我不明白,也許我把僅餘的大方得體一拼在生你的時候都產下來,然而你媽我從沒有你半點的好脾性。從小到大都喜歡拿你來開玩笑,笑得你爸都忍不住叫我收歛一下,但你就只是笑了算,從來不放心上,有時還回我一兩句:「是呀媽我真的很笨啊,但我就是不喜歡動腦筋。用腦很煩!」這趟輪到我反白眼。
我不是不明白,不過遇上對文字不敏感但人性異常細膩的你,當媽的還是花了好些日子才適應過來。曾經我以為生了個女兒起碼會和我一樣無聊地沉醉文字書本,結果你卻喜歡一切我不屑的:化粧、新衣、潮流、演出……和人性。曾經刻意和人性保持着一段冷靜的距離,賴此以保清晰思路冷眼旁觀一切陷入分析困局的我,竟然生了個如此熱血親和的女孩子。很小時候看電影我努力鍛練自己別哭,自覺人對真實的不幸尚且要節哀,對虛擬的劇情當然更要吝嗇眼淚,我是那種得相信「本故事純粹虛構」所以不哭的冷血觀眾,可惜這一切的所謂價值觀都被你的淚水沖得缺了堤。甚麼戲都哭個天崩地裂,偶爾看書都落淚,以為你總是浪費眼淚,但你解釋因為這個很可憐因為那個很不安,總之淚眼感受世界是你的本能。
漸漸地媽媽開始重拾流淚的本領,也不再取笑那些看戲會哭的朋友了,因為愛哭的大喊包我家就有一個。初時還擔心是否你生活太順遂所以情感特別脆弱?後來發覺原來你的情緒要比同齡的人更穩定,即使你有時會暗自緊張,舉手投足卻仍然一臉自如。也許你就是因為易受觸動才比別人更敏感,也更富有同情心。來年又長了一歲,也許媽媽要轉個方向,多點和你討論情感上的不同層次,來個教學相長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