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公義

女兒到台北上中文班，天氣雖熱她也樂在其中。

昨晚吃飯時她告訴我一件事。原來老師在班分組活動，兩組比賽玩遊戲，她那組以一分之微勝出。原本大樂也，但老師聽到對方指責她這組作弊，為免大家沒完沒了地吵下去，就說打成平手吧。女兒很不忿氣，同學亦然。因為作弊的不是她這一組人，反而是妄言指責她們的對手。

「我們一開始便看到對方有一人沒把答案紙翻轉，然後隊員就一邊瞄一邊答題。他們才是作弊者！」女兒深深不忿道。「然後我和同組另一女孩在老師公佈打成平手後上廁所，在走廊大呼不公平。怎的一進廁所便見對手另外兩名女孩，旁邊同學按捺不住破口大罵對方：「明明是你們作弊，為甚麼要寃枉我們？你知你們很討厭嗎？這樣做太壞，是不對的！」我女兒也在旁聽着，對方兩位女孩堅稱自己沒作弊，心水清的女兒指出你們兩位沒有，但你們隊員偷看題目大家都見到了，只是因為大家是同班同學，本來她們都沒打算要揭發，但後來被賊喊捉賊，她們也不忍了，和這兩位女孩面對面罵完，女兒和同學就去老師那兒告狀。

我忍着笑裝着嚴肅地聽着：「那最後怎樣呢？」女兒擺擺手無奈道：「老師說看不到她們作弊，但下次會注意一下。」女兒大呼不公，說竟然被賊喊捉賊，也佩服身旁女生敢於挺身而出指責對方污衊自己。

我想了想，問她幾個問題：「你想想在這個暑期班入面，這個所謂公平的系統應該是誰在維繫着？」女兒答：「所有人，我們每一位。」很好，那請問你們在最初見到對方作弊時，為甚麼不即時阻止？「因為我們顧慮大家是同學，也算得上是朋友吧，不希望把場面鬧得太難堪。」很好，那當下你們按下不表是有顧慮。現在反省整件事，你們明白老師不是單獨維繫制度的公平，應該包括課室內的每一位。然而各有各考慮，在不公的情況出現時，有人沒有及時舉報指正，然後雖然這不公不至於左右比賽結果，但因為老師不知道有作弊的情況，在對方吵鬧投訴時作出「加一分」的「打和」判決。然後當初發現作弊的人惱火了，感到不公平了，這時候你能期望老師一個人能怎樣去補救？

女兒不作聲，陷入沉思。

再來告訴你一件事好了。你知道記者和律師的工作是怎樣的嗎？我指的是調查報導的記者和專門打刑事案件的律師或檢察官的辦事手法。手上明明有證據了，但總是不夠。然後就是一連串的等待，不停找證據，把故事舖排好，再想一下，究竟整件事情入面，最有力的證據在哪兒？掌握好了仍未夠，還得考慮在哪個時間點把炸藥埋好爆炸，才能把整件事情和盤托出，好讓真相以最立體的方法呈現眼前？

「我知道啊！我記得Bad Blood一書入面的記者正正面對過這兩難。」女兒說。「調查記者明明知道受訪的證人說詞真確，但因為被恐嚇、怕事，在受訪後都趕緊銷毀證據或不再接受訪問。他十分苦惱，好想快點把事情公開報導。但記者上司告訴他還不夠，要他一定要再努力調查，再找多一點證據才把故事報導出來。結果他是對的，故事成功了，騙案主角也被拘捕了。」

所以你今天面對的現實可能關乎兩件事：一是制度不公是每個人都應負的責任。二是面對不公或不實，在哪一個時間點把事情抖出來處理、面對、解決為之最恰當。這真的因人或因事而異，但你必須要檢討，好讓自己為下一次做足準備。好好安慰你身邊氣憤的同學，和她商量一下若果事情還有下一次，你們該怎樣面對和處理。氣憤是情緒，是人之常情，但不公也是人之常情。或許，我是說或許，你們在一開始發現作弊時便告發此事，對方會不會發展到賊喊捉賊都沒羞恥心？也許結果未必一樣，當然也許更差。但我不是指責你們，畢竟你們都顧慮彼此的闗係，可惜的是對方以怨報德時，你們卻束手無策。學一下Bad Blood的記者和編輯，或平時努力看案例找證據的探員和檢察官/律師們吧，再用自己的判斷，想一想那顆子彈何時發出去，才可以一擊即中。

你可以覺得這只是小事一樁，但我告訴你這非事實。現實生活就是如此，人從四面八方而來，大家匯在一起各有背景，當中只要有一個人破壞制度，即使那破壞只是很小的一點，後果也可以很嚇人。

媽媽不是恐嚇你，而且你在最初已明白每一個人都有責任去維繫有效、公平的制度時，請你努力，別放過每一個捍衛公平公正的機會。時機可能未成熟，但不代表你們只光坐着甚麼都不做。人生很難，但再好的制度都是人建立的，再壞的制度也是人破壞的。為了捍衛制度公平公正，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選擇當一個不令自己後悔的小角色。今天這堂課很有意思，我想你們都學得夠多了，別再為小事不開心，但要從小事做起，別因為小事令自己後悔莫及。

簡單一頓飯，唯望小女沒吃得消化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