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四大長老」們

女兒的105歲太婆騎鶴西去，我那最深愛的老貓也跟着太婆上天堂。女兒哭得狠，但沒忘記安慰我：「我明白的，媽媽，他們老了，總會有這一天。太婆帶着Shrek上天堂……很好啊……嗚嗚……」看着比我哭得更厲害的人在安慰自己，一時之間我也不好意思太顯露傷感。

分好幾天和女兒聊：太婆會很高興啊，畢竟她生前最喜歡貓，以前經營排檔時都會餵街貓，Shrek原本就是街貓，聰明的他隨太婆西去才是和人間道別的最好方法。她明白也接受，只是那種傷心還在，看着人貓葬禮還是哭得眼都腫腫的。

「媽媽，你知道嗎，我就只曾經參與過太嫲的葬禮。」太嫲享壽95，生前也疼愛女兒，總之別人包括我說女兒任何短處，太嫲總護到着：「像我啊，曾孫像我，別怪她。」常教女兒珍惜，畢竟還有太婆太嫲伴着長大的孩子不多，她也算孝順，日子一久就會說要去探望她們。和太婆打牌是她最喜歡的事，雖然太婆老了聽力差人又易累，但一見着曾孫一臉的笑容總是温暖着她。太婆做的菜她甚麼都說好吃，後來改成嫲嫲做飯，她們也吃得開懷。女兒和我奶奶包糭，太婆在旁看着取笑：「你們這樣玩泥沙可不行！」這些都是女兒的福氣。

「要記着老人家們的温暖，她們都是愛着你寵着你的知道嗎？現在離開了，只是改成在天上，那笑容還在啊。」我告訴女兒，自己還會不時和天上的祖母聊天。

「she’s my rock you know?」成長期的我一直被祖母寵着，遇上甚麼不快，只要往祖母家跑：好吃的吃一大頓；不快的吐盡苦水；悶悶的往書櫃上拿起書看個夠；要學習時就跟着祖母有的沒的學着或編織或折紙或烹飪……祖母對我的支持不獨童年，現在身為人母，我還老是在回想祖母怎樣愛惜我、教導我，好使我不斷反思怎樣為人母親。

「我想你長大後，都會時時想起太婆太嫲，然後你會變成一個更好的人。或者還到挫折不安時，你會想起她們怎樣愛護你，你就會跨得過那難關。」女兒哭着點頭。

「愛你的人不會憑空消失。」

人不在了，但那份愛仍然支持着在生的人。父母們努力去教養下一代，就是要令孩子們更好更努力成為一個善良和對社會有貢獻的人。這種愛，某程度上是附帶着「條件」的：起碼於孩童而言，父母的愛是對自己有點「要求」的。可是祖父母們呢？太祖父母們呢？他們對孫和曾孫的愛就沒有了種種「條件」。他們只是單純地愛着孩子，擔心他們是否吃好睡香身體健康。書讀得好不好不會影響他們的關係；孩子們對社會有否貢獻祖父母也不見得太在乎；只要孫和曾孫們多回家吃飯，這班老人家就會盡情地疼愛着孩子。

父母總是搖頭：我們小時候你都很嚴格的/不是這樣帶我們的/孩子都給你們寵壞了……可是孩子真的會因為（太）祖父母的愛而變壞嗎？孩子們和老人家的愛單純得很，都是出於互相關心，而且只要老人家不過分照顧致剝奪孩子成長學習的基本，孩子們總是會愛着「四大長老」。

還記得小時候母親兇啊，都很嚴厲的對我，我到祖母家就會訴苦。祖母總是笑着跟我說：「沒關係，你是最好的，別擔心，你媽生氣後就沒事了。」又會跟祖母投訴媽媽只愛妹妹不愛我。「沒關係，嫲嫲最愛你，不就行嗎？」然後我又跟嫲嫲說那天偷聽到媽媽和鄰居說她二女兒長得最漂亮。「那我就是很醜對嗎？」祖母放下在編織的毛衣，看着我的臉認真說：「我的孫女很漂亮，每一個都是最漂亮的，沒有一個比下去。」我那頭上的烏雲一下子沒了。童年時的我那些敏感、那些嫉妒、那些不信任、那些自卑，都是那個最愛我的祖母一點一滴地替我打掃走。無論我多野蠻不講理脾氣有多大和父母鬧得多兇，她都會叫我留下來，不說我半句，就只給我一個靜靜的、安全的角落。自問沒有做到甚麼大角色對社會作出大貢獻，可是內心那點善良正直，都是祖母在我小時候把着手好好呵護而成就的。她對我的包容也許大得天怒人怨，母親說過無數次祖母這樣會把我寵壞，但也正正相反，祖母的愛（我很肯定不是母親的嚴厲管教）令我沒敢做半點壞事，因為我再怎麼頑皮，都只限於頑皮，決不能傷祖母的心。

四大長老們，請盡力寵愛孫子女，只要別剝奪其求生技能，都盡情地愛着孩子們吧。要知道孩子們總得有個樹洞，無條件的愛是孩子成長必要的安全網。反正孩子壞的好的你都愛，就好好地寵着他們吧。當父母擔心你會溺愛孫子們令其「變壞」「霸道」時，你們可以悄悄地告訴孩子：「無論你是壞的好的我都愛，只是你們作壞事的話，祖父母會很傷心，傷心得要命，可能就升天去了。」孩子們肯定會成為一個善良的人，因為祖父母們無條件的愛，是造就孩子們一生最強的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