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數第九天

「開始固定用嗎啡了啊?」我問

這也說明了為什麼你一直昏昏沉沉，看到我來只有細微地點點頭
不過比起幾天前的苦難，確實是舒服平靜了許多
你的前世情人跟今世情人昨晚大吵了一架
吵的是枝微末節的照護問題
凸顯的是最深沉的恐懼

「既然他已經在意識清楚的狀態下做了決定，那你們在等甚麼?」我直白地問，「等他回心轉意?等醫療奇蹟?」

等勇氣吧，她說

護理師來發睡前的藥
你順勢坐到床邊，準備每天的睡前routine
刷牙、吃藥、洗臉，今天還多了一項，舒服的泡腳
看著藥杯，你堅持確認每一顆藥的作用
是阿，你一向不接受模陵兩可的答案
一陣折騰之後，你再度舒服地躺回床上
揮揮手示意我快點回家

我說:「你要休息了嗎?還是要跟我聊天?」
你臉上浮現我熟悉的淺笑，饒富興味準備開講的那種
你開始問起我阿爸臨終前的狀況
我輕描淡寫，刻意避開悲傷的情節
你說:「我最喜歡像這樣聊天，不過下次大家再聚在一起，可能是一千年以後的事…」
「為什麼是一千年?」我問
「輪迴阿，佛教不是都說輪迴?基督徒就會說回天父身邊….ㄟ，你想你阿爸現在在哪?」
「哪兒快活就在哪吧!悲傷是屬於人間，只有離開才能接近天堂」
你心滿意足地笑了，彷彿再次確認了自己的決定

要走之前我說:「想想要吃甚麼我再帶來」
「現在身體變了，吃甚麼都不是想像中的味道，前陣子好不容易想說要吃魚翅，花了兩千元，結果吃兩口就不想吃了，蚵仔煎、牛排…味道都變了」你苦笑地說

我想起你一直是巷子內美食的達人
從小帶我們吃遍高雄的冬粉王八寶冰、台南的豆芽麵、華西街的魷魚蒜

看著你的氧氣面罩，卻發現是我快要窒息
「吃魚翅不環保，想想別的吧，我一定幫你帶來!」

後來聽說你轉進一個奇妙的病房

病房為了重現人世間所謂舒服的元素而存在
你在那裏泡了澡、看了百萬夜景、還吃了最愛的生魚片
一直想去看看你輕鬆的樣子，順便再逗逗你
我已經想好台詞，準備要說: 哇! 恭喜你，這下真的快活了吧。。。

沒想到這樣就錯過了

我看著你每次都不忘傳給我的長輩LINE貼圖，一直訴說著早安平安幸福快樂
還有你每次出遊時不忘跟我炫耀，照片裡笑得燦爛
我努力著想把這些隻字片語記進腦子裡
看著看著，卻像一把刀刻進心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