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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二十三區女》：都市傳說的東京遊玩指南 / 李長潔

近年的日劇興起一種類型，就是以地點背景做為題材的故事，像是《五星級旅行社》（2015）、《你只想著在吉祥寺嗎》（2016）、《東京傷情故事》（2016）等，這些作品通常以「地點」為編織故事的感覺結構，深化觀眾對地方文化的感受，某個程度上也推動了觀光活動的發展。

最近有一部重拍的作品《東京二十三區女》（東京二十三区女，2019），接承了1996年的《Tokyo23區女》（TOKYO23区の女），以倉科加奈、安達祐實、櫻庭奈奈美、壇蜜、中山美穗、島崎遙香六位知名女演員，演繹澀谷、江東、豐島、港區、板橋、品川等東京各區，用恐怖哀怨的女性幽靈故事，解放遮掩在現代都市計劃堆疊下的「裏東京」。

1996年的《Tokyo23區女》描繪了東京23區「都市傳說」，還可以在YouTube頻道上看到部分的影片，現在看來有點像日本版的《藍色水玲瓏》。劇本作者長江俊和13年後重拍的《東京二十三區女》則，以華麗的女優陣容與更詳細的都市傳說，來描繪上述六區的陰暗故事。

所謂「都市傳說」，指的是「似是而非、不確定是否有根據的流傳內容」，我也常在課堂上講述都市傳說，我認為都市傳說是一種「真假合一的敘事」，它既是扭曲生活事實，卻又符合世俗的零碎資料與價值。一般來說，依照真實性的程度，可以分類為「有人有事」、「有事無人」、「無人無事」的三種傳說類型。而故事本身經常任意發展，隨著口語流傳，不斷被重新改編。

有趣的是，《東京二十三區女》的故事架構在「東京的城市發展與變遷」之上，6則故事都說明，我們現在看到的東京都是，其實是城市不斷地斷裂、抹去、覆蓋、增生、修飾後的現代化結果。因此，作品多是屬「有事無人」類型，主要以各地的區域特質、歷史事件、地方傳說，再杜撰出相關的恐怖故事（可見整理表格）。

我們先不論都市傳說的情節，聚焦於傳說的背景脈絡，那才是本作品最有意思的部分:

1. #澀谷之女: 主要談論的是東京的暗渠，所謂暗渠就是在都市發展下，將河流加上蓋子、形成路面、「地下化」的水道。這些暗渠其實原本都是東京的水系，分成荒川水系、石神井川水系、神田川水系、渋谷川水系、目黒川水系、呑川水系、多摩川水系七大水系，由於廢水排放、屋舍建築、道路交通等現代建設，形成巨大的暗渠網絡（小川拓馬，2011）。看完本作品，你會發現，澀谷鬧區中的你，正站在消失的河流之上。

#原宿橋跡: 東京都渋谷区神宮前３丁目２８

2. #江東之女: 本段故事主題是「情殺埋屍」，什麼地方最容易藏屍體，對，垃圾掩埋場。在1950年代，正在經濟快速發展的東京，產生大量的都市垃圾，於是從1957年開始，開始將大量垃圾倒入海灣，形成一個大型人工垃圾山，就是今天的「夢の島公園」（安富和男，1966）。城市發展生產了大量的廢棄物，它們被堆砌成秘密的沉積，包括那些被遺棄移忘的人。

#夢之島公園: 東京都江東区夢の島１

3. #豐島之女: 豐島地區原本是東京的外部郊區，在進入現代以前，這裡是一片幽暗的森林與偏僻部落，自然也有很多神異的傳說。其中最有名的是「池袋之女」（志水一夫，1999）。《耳囊》（1814）裡有一個「池尻村の女」的故事，只要聘僱（或娶嫁）池尻村來的女性，家裡就會發生怪事。後來也有《遊歴雑記》指出怪異的事情是來自池袋村的女性。池袋之女的概念有點類似巫女，是一種對異族它者、底邊階層女性的恐懼想像。

#東池袋中央公園: 東京都豊島区東池袋３丁目１−６

4. #港區之女: 本段內容建構在御台場的過去歷史，所謂「台場」指的是江戶時期，為了抵禦外國入侵，所建構的海面炮台。當時投入了約75萬兩的金額，利用伊豆等地運來的石頭，與將品川御殿山鑿挖拆崩後所獲得的土砂，陸續完成多座以方形或五角形石牆圍繞住的西式砲台（横山考之輔，2012）。今天的台場，幾經都市計畫，已經成為東京市內美麗的海岸，是很多戀愛故事的場景，像是《大和拜金女》，卻不知道，它的建立是因為戰爭，或是，戀愛本身就是一場戰爭。

#台場: 東京都江東区青海1-1-10（有超大剛彈那裡）

5. #板橋之女: 見到板橋後，才驚覺原來新北市的板橋也是日治時的名稱。板橋不是一個觀光客常去的地方，其本身的發展也較為落後，在紀田順一郎（2003）《東京の下層社会》中，便談到了昭和時代的板橋居民貧窮，有些生了太多小孩的人家為了降低生活開銷，有把自家的新生兒殺死陋習。最有名的就是「岩の坂事件」，就發生在作品中的「縁切榎」附近。

#縁切神社: 東京都板橋区本町１８−１０

6. #品川之女: 最終話，品川。這裡是東海道進入東京的關口，這裡的鈴森林刑場，也常被描述為「東京最強靈異地點」。這裡牽涉到一個下層社會的族群議題，就是「流浪漢」（浮浪者）（石塚裕道，1995）。鈴森林刑場開設於1651年（慶安4年），在1871年（明治4年）廢止，是江戶時代重要的治罪與刑罰的機制，不過，將刑場設置在東海道江戶城的入口，可視為幕府的警告，向江戶城外的浮浪者、好事者展示嚴刑峻罰，達成威嚇效果。在這裡，你可以找到當時刑場的些許構造，例如火刑台、斷頭井等。

#鈴森林刑場: 東京都品川区南大井２丁目７−３

我們很容易在京都發現各種妖怪幽靈的故事，畢竟古都不是叫假的，大量的文化至今都還被京都人實踐著。反觀作為現代化巨大城市（megacity）的東京，儘管這裡也是充滿傳統的江戶城，但快速的社會變遷，將都市空間理性化、除沬魅了，像是一點也嗅不到奇異的味道。

但其實只要細細體察這個城市，你仍然可以找到「東京異界」（斗鬼正一，2013）。這個異界可以是地理空間的他界，像是水岸、伏流；也可以是制度性的暴力恐懼，像是江戶入口的幾個刑場；或者是不想被記憶的現代化過程，像是衛生與生態的破壞；更多的是，在性別上、階層上、種族上的異他想像。下次如果你來到東京，請多留意你的腳下，是否聽到有人正在哭泣的聲音。

1. 小川拓馬. (2011). 9299 暗渠から解読する東京の原風景 (都市史: 日本 (4), 建築歴史・意匠). 学術講演梗概集. F-2, 建築歴史・意匠, 2011, 597-598.

2. 安富和男. (1966). 東京夢の島に大発生したイエバエの殺虫剤抵抗性について. 衛生動物, 17(1), 71-73.

3. 志水一夫. (1999). 江戸期日本における RSPK 報告: 池袋の" 女怪" 考. 超心理学研究, 4(2), 52-61.

4. 横山考之輔. (2012). 展示批評 品川歴史館特別展 品川御台場: 幕末期江戸湾防御の拠点. 地方史研究, 62(2), 75-77.

5. 紀田順一郎.(2003). 東京の下層社会.ちくま学芸文庫.

6. 石塚裕道. (1995). 第 2 章: 東京の都市下層社会と 「細民」 住居論.

7. 斗鬼正一. (2013). 都市の境界的空間と文化の革新, 創造: 浅草の文化人類学的研究. 江戸川大学紀要= Bulletin of Edogawa University, (23), 223-2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