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小就知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
扶養他長大的曾奶奶非常的疼愛他,他過了三歲還不肯開口說話,所有人說這孩子得去看醫生的時候,曾奶奶只是笑而不語,依然每天抱著他坐在搖椅上晃著,看著他安靜的笑。
聽說他直到五歲才開口說話。
他跟曾奶奶就這樣守著一家小店鋪,在老街上安靜的生活,他連幼稚園也沒去過,直到七歲該入學了,學校派人來找學生,曾奶奶才意識到他該去學校,不顧學校的老師說有營養午餐什麼的,硬是給他做了便當,送著他去學校,他這才開始與一般年紀的孩子共處。
在此之前,他的世界只有曾奶奶跟他,還有那間小店鋪。
學校的生活說有趣也有趣,說無趣也無趣,他看什麼都挺新鮮,卻也沒有任何想參與的興致,他看什麼都無所謂。
他只是看著,安安靜靜的坐著,老師懷疑他有自閉症,但請來的專家學者好好跟他交談過後,證實了他沒有問題,只是不愛說話,老師最後在連絡簿上寫著,過於安靜自閉,請家長協助輔導。
曾奶奶看了發笑,只把連絡簿丟一邊去,他有些不解的問曾奶奶,他是不是該跟其他人一樣才是對的。
他是不是該對明明覺得無趣的事裝成有趣的樣子才是對的。
曾奶奶只笑著摸摸他的頭,說做他想做的就好,不用勉強,不必迎合別人。
曾奶奶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你是不一樣的,你跟別人不同,你是唯一的這種話。
他看過同學的母親抱著孩子笑得無比得意的這麼說。
每個孩子都是獨一無二的,都是特別的,也許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就在於自己其實是普通的。
這麼一想他覺得好過很多。
事實上他也從來不懂為什麼自己那麼在意自己是不是跟別人不一樣。
他不想給曾奶奶添麻煩,於是在學校開始學著跟別人一樣,做相同的事,說相同的話,在別人發笑的時候笑,在別人生氣的時候生氣,在別人作亂的時候跟著作亂。
他開始無視在眼前經過的那些非人的東西,裝作聽不見樹木對他的招喚,不要在意鳥兒在枝幹上對他歌唱。
他也不懂為什麼曾奶奶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別告訴別人他看得見聽得見這些不一樣的東西。
他看見過一個同齡的孩子,指著在馬路上穿梭的孩童幽魂說那裏有人的時候,是怎麼被責罵,怎麼被指指點點的,可是曾奶奶從來沒說過那不能說出來。
是家裏養的那盆八十年老榕樹告訴他的。
『小主人,不管看見什麼,只要別人沒說出來的,就什麼也別說,您這樣的人要生存在世上,安靜點比較安全,別讓人注意到,也別讓香苓小姐再帶著您四處奔波了。』
老榕樹趁曾奶奶在前頭忙的時候,偷偷的告訴他。
於是他記在心裏,開始對看見的事情視而不見。
就算那天他忍不住,悄悄的去牽了那個在路上遊蕩的孩子離開,也只是安安靜靜的,什麼也沒說的帶那孩子走,沒有人知道。
有記憶以來,入了夜他總是做夢,夢見自己在雲間飛翔,穿梭在水涼的霧氣裏,時隱時現的開心得不得了。
但夢的最後他總是從空中摔落下來,然後驚醒。
他總聽見有人在叫他,用著溫柔而痛苦的聲音喚著他。
『珞……軒轅……珞……』
他醒來的時候總是淚流滿面,他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難受,他心如刀割,只想去找尋……找尋一個他不知道的東西。
有天他問了曾奶奶,他覺得自己在找些什麼,可是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問曾奶奶知不知道。
曾奶奶露出哀傷的神情說,你還太小,再大一些…再大一些就好……
於是每隔一年,他就再問一次,但曾奶奶總說他太小。
對於課業他總是過目不忘,老師說過、課本讀過他就記在腦子裏,於是他不需要怎麼唸課本,不需要補習不需要和同學討論,他不想顯得太招搖,於是每在考試時便故意寫錯幾題,讓自己的成績不上不下,維持在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就好,而曾奶奶從來不曾對他的課業說過任何話。
上了國中之後,學校生活對他而言顯得更無聊,但至少不會因為他太過安靜而被寫在連絡簿上,他多了些保持安靜的自由。
開始有女孩子接近他,問他是不是可以交往的時候他有些驚訝而好奇。
回家問了曾奶奶他可不可以交女朋友的時候,曾奶奶臉上難得顯露出了訝異,想了半晌只問他想交嗎?他說別人都這樣做,他好像也該這麼做。
曾奶奶苦笑著說他不必跟別人一樣,不過如果這是他的選擇,她也不多話,不過只希望他小心點不要留後。
他當時沒聽懂這句話,後來真的交了女朋友之後就懂了。
他拒絕了女朋友害羞著求歡的要求,最後的結果當然就是分手。
等他上了高中,他才真正的交到了朋友,有伴的感覺很好,他們到哪裏都黏在一起,那讓他感覺到人生有了一點豐富的感覺,但有時候他想著夜裏在夢中響起的叫喚聲,他總感覺到寂寞而痛苦,他不知道為什麼。
半年後,那位好朋友突然跟他告白,緊張而顫抖的說喜歡他。
他疑惑而困擾的回家問了曾奶奶他能不能交男朋友。
曾奶奶摔破了一個盤子,苦笑著問他想交嗎?
他想這回沒辦法說別人都這樣做,他只說他很重視這個朋友。
曾奶奶想了半晌說,友情跟愛情是不一樣的,不過如果他想試看看的話,可以去交往看看,這也是一種經驗。
因為曾奶奶沒有反對,於是他和對方交往了,剛開始兩個人都沒有和同性交往的經驗,試著做了任何事,對方對什麼都覺得新鮮,覺得有趣而刺激,他只是像哄小孩般的配合他,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直到他們畢了業,對方沒有考上好大學被家人指責怒罵的時候,把罪都怪在一開始就說不想唸大學的他身上,說是為了他才沒有唸書,沒有好好準備考試,對方決定要分手。
他沒說什麼點頭答應,過了二天對方哭著求他復合,他也無奈的答應,但再過了一週,對方冷漠的說他決定去美國,並指責他從來沒用心愛過。
他不明白,也不太想明白,難得的感到不悅,於是轉身就走,之後再沒見過那個人。
曾奶奶從來沒問過他為什麼不上大學,倒是鄰居的李奶奶跟陳奶奶三天二頭跑來跟他說人要有出息,要唸到博士才有出路,有回陳奶奶小心的把他拉到外面,塞給他一個牛皮紙包,說是知道他體貼曾奶奶才放棄大學的,要他不要擔心,他唸到博士為止的錢她來出,要他放心去唸,有了出息再還給她就好,他苦笑的把牛皮紙包還給陳奶奶,認真而嚴肅的告訴她,他曾奶奶年紀大了,他要是想唸書就算三十、四十都還可以唸,但在他曾奶奶身邊的日子也許只有幾年了,他不想浪費這段時間待在學校裏。
陳奶奶一聽眼眶都紅了,倒是理解他的想法,後來連帶李奶奶也沒再來煩他了。
曾奶奶某天好奇的問他怎麼那倆丫頭沒來煩她的時候,他吐吐舌頭說了實話,曾奶奶愣了一下笑了,邊笑卻邊顯得有些哀傷,喃喃自語似的說也許是時候了。
他不記得從幾歲起,他就不再問曾奶奶他夠大了沒,滿十八歲之後,他不只夜裏聽得見,甚至連白天也恍恍惚惚的聽見那聲叫喚,無處不在。
順著風傳到他耳裏,順著雨聲落在他心裏,他時時刻刻都聽見那個聲音。
有時候他想也許他只是病了,該看看醫生,但幼時那一針扎在手臂上,藥劑順著他的血液流入身體的時候,那種渾身有如萬針扎刺般的痛苦他還記得,他想他沒辦法進醫院。
他從小就喜歡淋雨。
只要下起了大雨,他總會跑進大雨之中,讓雨打得他一身濕,曾奶奶從來沒有阻止過他,總是笑著看他在雨中嬉戲,彷彿這令她感到多幸福。
他仍然喜歡雨,在滂沱大雨中他總會聽見隻字片語,像是在對他說些什麼。
而那聲音隨著他年紀的增長,越來越清晰。
那年曾奶奶病了,連日臥病在床的時候大雨也不停的下,幾乎要引起水災。
在那幾個風雨交加的夜裏,召喚他的聲音越來越重也越來越大。
有時候清晰的就像在耳邊訴說一般。
他照顧著曾奶奶,心裏卻一直想往外頭衝去,想衝進那大雨之中。
有人在等他,一直在等他,一直在叫喚他,這麼多年了,他知道現在是時候了。
他要去見那個人。
但曾奶奶的呼吸只是越來越微弱,最後那二日幾乎昏迷不醒。
『曾奶奶……曾奶奶妳醒醒……我有話要問妳啊……』他流著淚握著她的手,只祈盼她能睜開眼睛,從小到大只要他有話想問她的時候,她一定會笑著聽他說,一定會給他一個解釋一個回答。
他不記得他在那裏掙扎了多久,他多想就這麼衝出去,但他不能放下曾奶奶,他只是握著她的手,跪坐在她床邊。
直到她終於真的睜開了眼睛,帶著虛弱的笑容望著他。
『去吧……該是時候了……』
他猛烈的搖頭,他不能離開她。
『你必須去……把他帶回來,他等你太久了……答應我,帶他回來,讓我見他最後一眼。』
曾奶奶的笑容有些飄遠,彷彿少女一般的虛幻。
他抹乾了眼淚,站起身握緊住她的手。
『曾奶奶等我,我一定帶他回來。』
他不知道『他』是什麼,他只知道自己得去,於是他轉身出了門,衝進大雨之中,迷迷濛濛的幾乎辨別不出方向,大雨打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閉著眼睛傾聽,聽著那聲音的方向,他在雨中奔跑著,跌倒了就再站起來。他等了一輩子了,他要見那個人。
而天知道那個人等了他多久……多久……
他越跑風雨越大,他幾乎無法前進,風雨打得他呼吸困難,濕透的衣服緊貼在身上,冷得他顫抖。
他只是竭力的往前走,不曉得第幾次摔在泥地上的時候,他摸到了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他低頭勉強睜開眼睛,那是一枚釘。
他輕輕撫著那枚釘,有著懷念而似曾相似的氣息,而那枚釘之下的泥地,正隱隱晃動掙扎著。
他抹掉流進眼裏的雨水,不顧泥土沾上了臉,他伸手扒開地上的泥,一片晶亮的鱗片劃傷了他的手,他顫抖著輕輕撫摸那片黑得發亮的鱗片。
『…應……』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流淚,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喚誰,他只是毫不猶豫的伸手拔下了那支釘。
釘一離地,龍尾破土時將他掃開了好幾尺,他被摔得頭昏腦脹,雨水不停的灌進他嘴裏鼻腔裏,他幾乎以為自己會被淹死。
但他只是嗆咳著爬起來,看龍尾痛苦的掙扎著,他連走帶爬的想要靠近。
『等我……我來了……』
他順著龍尾再往上走去,尋到了第二支釘。
然後是第三支、第四支……
他每拔一支釘便被破土的龍身給掃開,身體的疼痛比不上心裏的急切,他只想把那些釘全拔起。
第七支、第八支……
他邊流著淚,邊拔著釘。
『對不起……對不起……』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歉,他只是不停的一支支拔起那些緊緊將龍身釘在地面上的釘。
第十一支、第十二支……
他被甩到水裏,深深的落入水中,他幾乎喪失掙扎的力氣。
他順著水流浮到了水面上,奪回了呼吸,看著自己離岸越來越遠,聽見痛苦的哀嚎聲越來越重,那是直直刺進他心口的痛。
他竭盡全力游回岸邊,就算被浪打遠了,他還是努力的再爬回岸邊,身體冰冷得渾身刺痛,他只想著要帶他回去。
『應……我來了……對不起……對不起……』
他哭著,爬著回到那裏,摸索著找到那最後一支釘。
他低頭望見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眸,那麼的明亮晶燦,比他見過的任何寶石都要炫目,但那雙睜得偌大的眼眸此刻正痛苦而祈望的盯著他。
他笑了,流著淚。
『終於見到你了……我來了,對不起……讓你等了。』
他用力拔下最後一支釘的時候,看見巨龍破泥而出,盤旋著飛上了天,展開祂巨大的雙翼時,那股勁風將他掃了出去,臨空瞬間,祂漆黑的身體化成了炫目的金芒穿梭在雲間迴繞著,自由敖翔的模樣是那麼耀眼而炫麗。
他覺得自己飛了起來,像是在夢裏一樣,然後重重的落到水裏,所有的水朝他一湧而上,他無法呼吸,也沒有力氣再掙扎,只是想著他終於找到他了,終於……
無法呼吸的窒息感讓他發覺自己終究是個普通人,而他就要死了。
他感覺體內像是有什麼要衝破這身軀殼,他想要一起遨遊在雲端,想要那樣悠遊自在的飛翔。
就在他覺得身體裏的東西快要衝破這身軀殼的時候,他想起了自己的一生。
那曾經無趣的學生生活,曾經交往過的那個害羞的女孩,鄰居疼愛他的李奶奶,偷偷塞錢給他的陳奶奶,那個曾經顫抖著說喜歡你的男孩,還有這一輩子極盡疼愛他,從來不束縛他的曾奶奶。
他活這二十多年是為了什麼?他早就已經是一個普通人了。
他突然極力的掙扎起來,像是在抗拒著。
不要奪走我的人生……不要……
他痛苦的哀嚎著,感覺水面下傳來強烈的震動,一股力量將他直扯出了水面。
再次奪回呼吸的時候,他嗆咳著把水給吐出來,一頭一臉滿是泥沙淚水,狼狽而無力的睜開眼睛,看見那雙漆黑晶亮如同夜空一般深邃美麗的雙眼。
『……應……』他不知道為什麼笑了起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知道怎麼喚他,他只是笑著,吐出最後有力氣說出來的、他的名字,然後昏死過去。
『你選擇為人……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
那像是在夢中,他聽見應痛苦的責問,他沒辦法回答,他只是半夢半醒的在空中載浮載沉,只想一直這樣蜷在他懷裏,只想著要回家,要回曾奶奶的身邊。
等他醒來的時候,他仍然縮在那人懷裏,感覺自己在飛,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凌空望下去,他認得是他住的那條老街,認得出自家那紅色的屋頂,他感覺到他們慢慢的落在地上,他沒有力氣問他們是怎麼飛行的,也沒有力氣問為什麼門會自己打開,更沒有問那些平常在附近嬉戲的妖精鬼魅們為什麼都瑟縮的躲在陰暗深處深怕被看見。
當然,也沒有問老榕樹爺爺為什麼垂著枝葉像是在行禮,他只任那人抱著走上樓,走進了曾奶奶的房間。
他微微掙扎著想下地,那人放下了自己,讓他坐在床邊,無力的握著曾奶奶的手輕喚著她,他想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手太冷,所以曾奶奶手上的溫度讓他覺得安心。
她緩緩的睜開眼睛,讓他笑了起來,他輕聲的開口,『曾奶奶,我帶他回來了。』
曾奶奶望著他笑了,視線移到他身後,望著那人露出了像是少女般的羞澀笑容,『應龍大人。』
『香苓,妳辛苦了。』那人坐到她床邊,傾身握住她細瘦無力的手。
『這是香苓該做的……香苓終於……能撐到現在……』她流下了淚,視線轉過去望著他,目光似近似遠的,像是望著他又不像是望著他,目光迷離神情恍惚的微笑開口。
『還記得那年您與應龍大人路過,驟雨直落打壞了我的枝葉,我沒有遇過那麼大的雨,渾身濕淋淋的直哭,應龍大人落地的時候,地動天搖的嚇壞我了,我沒有見過那麼巨大的羽翼,那在雲間穿梭的巨龍就這麼停在我跟前,我連哭都不敢,抖得葉子都不剩一片,您從龍背上下來的時候,雪色的衣帶飄動,笑容是那麼令人著迷,您拔下我被打斷的殘枝,說著可惜和抱歉,讓我落地化了人身賜名香苓……』
她流下的淚晶瑩剔透有如朝露一般,他只慌得叫她別哭,但她卻笑得開心。
『香苓有幸三百年就得成人身,跪下說願意伺候都主大人與應龍大人至死……二千年是香苓的極限了,香苓往後不能再伺候您……您就將枯枝化成灰,撒落回大地,香苓願伴您的元身在這片土地上永眠,願都主大人成全……』
他只記得自己哭著說不知道曾奶奶在說什麼,要她不要丟下自己,但曾奶奶只摸了摸他的臉,停止呼吸的時候,蒼老的身軀就真的化成了一截枯枝。
他嚇壞了,整晚抱著那人哭得聲嘶力竭幾乎要沒氣,接下來高燒不退時好時壞的病了幾天,一幕幕的幻覺形成片段在腦子裏竄來竄去。
他時而在雲裏飄浪,時而在地面上遊耍,他總笑著看起來是那麼開心,那人跟在身後如影隨行,香苓當時年輕美麗,他興起就叫香苓跳支舞給他們看,纖細美麗的身子舞過便帶起一片香氣。
那曾是夢一般的生活,那飄然俊逸的白衣人像是他又不像是他。
是他的臉他的身影但那種悠然自在的模樣,揮袖便起風一抬眼雲便散去,他走過的路綻滿了豔麗的花朵,他目光掃過的池水便起連漪瞬間荷花滿池。
他不是這樣的神人,他只是個凡人,他只想當個凡人。
『都主大人……』
香苓美麗的臉容笑著,帶著敬畏神情,卻有些撒嬌的笑著……
那不是他,他不是……不是……
他每每在此時驚醒,醒來的時候那人就在身邊,用著有些哀傷卻不悅的神情照顧著他。
他們幾乎沒有對談過,他病得快死去,曾奶奶的死讓他痛苦到幾乎心碎。
他從此以後就只剩下一個人了。
他抬眼看見那根枯枝供在水瓶裏,眨了眨眼,眼淚就掉了下來。
『會活的。』
那是那人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望著他的眼,很認真的說著。『我會想辦法讓她活起來的。』
那人伸手撫去他臉頰上的淚水,有些惱怒又像是有些無奈,『所以……別再哭了。』
他愣愣的看著那人很久,不知道為什麼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進而緊緊抱著他的手臂不放,就像是在大海裏撈到一根浮木般的,不想放手。
那人沒說什麼,只是任他像是求救似的抱住了自己,然後看著他又昏睡過去。
等他再次清醒的時候赤就在身邊了。
那時祂渾身泛著紅色光芒,一對眼眸也像火燄般美麗,他覺得自己認得祂。
那來去如電,吼聲如雷,總是跟在自己腳邊,發誓要終身伺奉他的。
就跟香苓一樣。
他的曾奶奶……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辦法接受這一切,但望著那雙祈求關注的眼神,他還是忍不住伸手摸摸祂。
『……你可以……變成黑色的嗎?』
祂搖搖尾巴,轉眼就變成一隻黑色大土狗,他笑了,伸手摸著祂的下顎。『好乖……』
他知道那人不喜歡他的狗,但是總忍著不說,只要他笑,那人就什麼都無所謂。
過了幾天,雷就來到了這個家,像是個大哥一樣的按著他的肩,對他說辛苦了。
他虛弱的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那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他已經受夠了,他沒有再從那些幻覺裏去思索這人是誰,他只是就這樣接受他待在自己身邊。
自那天起,他們三個人就留了下來,代替曾奶奶留在這個家裏陪伴他。
至今不變。